我一直觉得，见证一个品牌的起伏，就像看一部跌宕起伏的长篇小说，只是里面的主角并不总是光鲜的人物，而是那些日夜奔走的司机、早出晚归的货车老板，以及一个个在厂房里敲打铁皮的工人。依维柯，对许多人来说，不只是车的名字，更是一段被印在时代背景里的记忆——辛劳、转型、逆境突围，都在它的故事里有迹可循。
80年代初，我所在的小城仍然以拖拉机拉货为常态，轻型商用车几乎是个稀罕物。那时的中国，迫切需要一种空间足够大、动力足够稳的车。1983年，意大利依维柯带着样车来试跑；三年后，南京汽车厂和菲亚特集团联手砸下14.5亿元建厂。国产Turbo Daily在1991年下线时，我记得镇上的批发商们第一次见到那车，眼神里透着“这就是未来”的兴奋。宽敞车厢、耐用底盘，让不少物流公司一夜之间多了新的赚钱工具。
到1995年底，南京依维柯正式挂牌，两边各投入47亿，次年就站稳国内市场。都灵系列成了当时的明星产品——坚固耐用、配置齐全，就像老友一样可靠。1997年香港回归的大型物资运输，许多改装后的车就是依维柯，高强度钢板让它在南方潮湿的气候里也能坚挺不锈。当时的日系品牌因空间和油耗限制，很难掀起真正的竞争浪。
然而，成名不一定是纯粹的喜事。九十年代末，广东多家殡仪馆批量采购白色依维柯，叠加竞争对手暗中煽风点火，“依维柯=灵车”的说法开始蔓延。南方不少有风水讲究的客户因此避而远之，销量急速下滑。曾经热闹的销售大厅变得冷清，那种落差，就像在盛夏的烈阳下突然被冷风扑面。一些日系品牌趁机推出所谓“吉利”车款，广告铺天盖地，迅速夺走了大批市场份额。
信息时代的公关危机，比雨水渗透铁锈还要快。2000年后，这个标签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因为互联网的扩散更加稳固。产能过剩、现金流紧张，让原本硬朗的企业也显得脆弱。想起法国雷诺卡车因柴油排放争议错失英国市场的经历，我更能理解，这种并非产品质量问题的困境，有时比技术落后更致命。
直到2007年底，局面才出现转机。上汽集团花20.95亿元收购南京汽车集团，重新稳住阵脚。战略调整后，依维柯不再一味拼民用客车，而是转向专用车领域——救护、工程、警用、物流，各种定制车型拓展到上百种。2017年欧胜系列问世，性能直追进口轻客；2018年拿下行业大奖。2020年疫情期间，自动化改造的负压救护车批量交付全国，直接参与抗疫，这不仅赢回了市场，更赢回了公众的信任。后来我在医院门口看到那些蓝白相间的救护依维柯，心里突然觉得，这车终于被贴上了新的、有温度的标签。
2021年，上汽加码投资控股80.1%，加快研发步伐，推进新能源布局。2023年，一年销量同比增长10.6%，营收超过40亿元；2024年前两个月就卖出了1.35万辆，在整体市场下行的环境下依然跑赢平均线。更节能环保的“聚星”系列已在筹备，还要布局商旅与物流两大版块，新能源车型的研发也在进行。
回头看，那段跟“灵车”挂钩的岁月像是一道长长的阴影，但依维柯用十多年的技术积累和业务转型，最终冲破了负面符号的束缚。事实说明，流言的寿命远短于真正的产品力，面对困境，敏锐察觉市场变化、果断自救，比抱着传统不放更能保住未来。对每一个品牌经营者来说，这既是一堂真实的商业课，也是一场关于韧性与适应的生命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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