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六百万,对我来说,是一件工具的价格。
对我那群“朋友”来说,它是一面镜子。
一面精准到可笑的照妖镜,清晰地映照出一段情谊的真实价格——甚至还可以在拼夕夕上,再砍一刀。
这面镜子,在我将法拉利SF90的钥匙握在手中的第一个小时里,就碎了。
碎得不是车,是人心。
01
沪城的傍晚,空气被晚高峰的尾气和梧桐树的清香搅成一团温吞的浆糊。
我开着这台崭新的法拉利SF90 Stradale,滑行在延安高架上。
车身是定制的"风暴灰",一种在不同光线下会呈现出从深灰到银蓝渐变的颜色,像一块流动的金属风暴。
六百二十万,落地价。
这是我动用自己工作室账户里的第一笔大额支出,为了奖励自己过去三年修复了十七台经典古董车,其中三台在苏富比拍出了天价。
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爷爷,总说:"陈默,我们是‘擎匠’,不是商人。手艺人的心,要比机器的轰鸣声更安静。"
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所以,我住在法租界一栋普通的老式公寓里,出门坐地铁,穿着优衣库的基础款,朋友圈里分享的是工作室里那些老旧发动机的零件,而不是游艇和香槟。
我的朋友们,张浩他们,都以为我是一个在小修理厂打工、对汽车有点痴迷的技术宅。
今天,我破戒了。
这台SF90,是法拉利第一款量产插电混动超跑,一千匹马力,综合了燃油的咆哮和电机的静谧。
它不是爷爷那种纯粹机械的艺术品,而是一个新时代的宣言。
我需要它,不仅是为了感受科技,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车流缓缓蠕动,我瞥了一眼副驾上的手机,微信群"沪上兄弟连"正在闪烁。
张浩发了条消息:"@全体成员,今晚Muse,我组的局,新认识几个妹妹,盘靓条顺。"
下面一片"浩哥威武"的跟屁虫式回复。
我的手指在方向盘的真皮上摩挲,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像一株在水泥地里强行拱出的杂草。
我一直好奇,如果我不是那个月薪八千的修车工陈默,张浩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我?
财富,真的能改变友谊的刻度吗?
这是一个危险的测试,一旦开始,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对着方向盘上那匹跃马标志,拍了一张照片。
没有露出车内任何奢华的内饰,只拍了方向盘和仪表盘的一角。
然后,我打开朋友圈,编辑文字:
"咬牙租了一天梦想之车,24小时后就要还回去了,也算圆梦了。男人至死是少年,哈哈。"
为了让这个谎言更逼真,我特意在后面加了一句:"一天两千块,肉疼死我了!"
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前的紧张。
我把手机扔回副驾,深吸一口气,重新汇入车流。
发动机的声浪被我刻意调低,它像一头被压抑的猛兽,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不到五分钟,手机屏幕疯狂地亮了起来。
点赞和评论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没看。
我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车子开进我公寓楼下的地库,停在我那个不起眼的车位上。
旁边是一台邻居的帕萨特。
这台"风暴灰"的猛兽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像一个穿着高定礼服的绅士,误入了菜市场。
我坐在车里,静静地待了十分钟。
地库的声控灯灭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仪表盘的微光,勾勒出我脸上的复杂神情。
终于,我还是拿起了手机。
点开朋友圈,下面已经有五十多条评论。
张浩的评论在最上面:"卧槽,默子你发财了?租这车一天得不少钱吧?"
我还没回复,他第二条就跟上了:"哦哦看到了,两千。可以啊,对自己够狠的。今晚开出来转转?"
其他人的评论大同小异,有羡慕的,有调侃的,有问我体验怎么样的。
一切看起来,似乎还算正常。
我松了口气,或许是我想多了。
就在这时,微信的提示音"叮"地一声,清脆地响起。
是张浩发来的私信。
我点开。
不是文字。
是一个链接。
一个黄底红字的拼夕夕砍价链接,标题是《帮我砍一刀!
1比1法拉利车模,仅需99元!
》。
我愣住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叮",又是一声。
第二个朋友,发来了同一个链接。
"叮。"
"叮。"
"叮……"
一分钟之内,八个"兄弟连"里的朋友,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给我发来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拼夕夕砍价链接。
有9.9包邮的方向盘套,有"法拉利专用"的香水挂件,还有一个是"头文字D藤原豆腐店"的车身贴纸。
我点开群聊,张浩正在里面@我:"@陈默,兄弟们帮你找了点配得上你这‘豪车’的装备,不用谢。记得给兄弟们砍一刀啊!"
下面是一排捂嘴笑的表情包。
我握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车窗外,地库的声控灯因为一辆驶入的汽车而再次亮起,惨白的光照在我脸上,也照亮了手机屏幕上那些刺眼的、廉价的、带着戏谑的链接。
六百二十万的法拉利,在他们眼里,只配得上9.9包邮的装饰品。
而我,那个在他们眼中"咬牙花两千块租车"的兄弟,成了一个需要靠"砍一刀"来维持体面的小丑。
我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了,呼吸困难。
原来,在他们心里,我的人,我的梦想,我的所谓"高光时刻",就值这个价。
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张浩。
我划开接听,没有说话。
"喂?默子?看群了没?兄弟们够意思吧?"张浩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别不说话啊,是不是高兴傻了?对了,跟你说个正事,今晚的局你必须来,而且必须开你那‘法拉利’来。"
"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别问为什么,哥带你见见世面。有个大趴,在外滩一个私人车库,全是狠货。你那车虽然是租的,但好歹也是法拉利,开过去给哥们儿撑撑场面。放心,到时候哥罩着你,没人敢笑话你。"
电话那头,张浩的声音充满了"为你着想"的优越感。
我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他不是要我撑场面,他是要我去做那个"反面教材",用我这个"租车的穷小子",去衬托他们那些真正的富二代。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当众处刑的邀请。
我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沸腾了起来。
"好。"我平静地回答,"几点?在哪里?"
02
挂断电话,我没有立刻离开地库。
我靠在SF90冰冷的碳纤维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张浩那句话——"哥罩着你,没人敢笑话你。"
这是一种多么居高临下的"仁慈"。
他设定了一个场景,我是那个注定要被嘲笑的角色,而他,是那个可以决定我是否被嘲笑的"仲裁者"。
我们的友谊,原来是一场权力游戏,而我因为"穷",被默认放在了最低端。
我笑了,无声地,只有胸腔在震动。
也好。
既然你们想看戏,那我就给你们唱一出最精彩的。
我重新发动了引擎,这一次,我没有用纯电的"静音模式"。
我直接切换到了"性能模式",V8双涡轮增TAM发动机和三台电机协同工作,一千匹马力瞬间被唤醒。
整个地下车库,被一阵沉闷而暴烈的轰鸣声彻底占据,像是有一头史前巨兽在我身后苏醒。
旁边的帕萨特,甚至因为声浪的共振,发出了轻微的警报声。
我不再压抑。
这台车,今晚,就是我的战袍。
驱车回到工作室,爷爷已经下班了。
偌大的空间里,停放着几台等待修复的稀世珍品:一台鸥翼门的奔驰300SL,一台捷豹E-Type,还有一台国内仅此一辆的五十年代阿尔法·罗密欧。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皮革和金属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我闻了二十多年的味道,比任何香水都让我安心。
我换下身上的T恤,穿上了一套量身定制的深灰色工装。
这不是普通的汽修服,而是意大利顶级工装品牌专门为我定制的,面料防火防静电,剪裁堪比西装,口袋和工具挂环的设计都经过了人体工学考量。
穿上它,我不是一个来炫富的暴发户,我是一个"擎匠"。
我从工具墙上取下一个小巧的皮质工具包,里面装着一套德国产的精密探针、内窥镜和听诊器。
这些不是用来修车的,是用来"诊断"的。
晚上九点,我准时到达张浩发来的地址——外滩附近,一个隐匿在老建筑群里的私人车库。
入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扇厚重的钢制大门。
我将车停在门口,立刻有穿着黑色西装的保安上前。
"先生,请出示邀请函。"
"张浩邀请的,我叫陈默。"
保安通过对讲机确认后,厚重的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熟悉各种豪车的我,也微微有些意外。
这是一个巨大的、被改造过的地下空间,上下三层,灯火通明。
与其说是车库,不如说是一个汽车博物馆。
兰博基尼Aventador SVJ、迈凯伦P1、保时捷918 Spyder……这些千万级别的"神车"像超市里的白菜一样随意停放着。
我的SF90驶入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毕竟,这是法拉利最新的旗舰,在沪城也屈指可数。
我刚下车,张浩就带着几个人迎了上来。
他今天穿得格外骚包,一件范思哲的花衬衫,手腕上是块硕大的理查德米勒。
"默子,你可算来了!可以啊,这车远看还真挺唬人的。"他一边说,一边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却轻蔑地在我这身工装上扫来扫去,"你这是……刚下班?从哪个修理厂赶过来的?"
他身后的一个我不认识的黄毛立刻接话:"浩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租车来撑场面的兄弟?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里的维修工呢。"
一阵哄笑声响起。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嘲讽,只是平静地看着张浩:"不是你说要开这车来吗?"
"对对对,我说的。"张浩笑得更开心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少,家里做地产的。这位是李少,玩金融的。"
他介绍的那些"少爷",都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连手都懒得伸。
他们的目光像X光一样,从我的鞋子,到我的工装,最后落在我那台"风暴灰"的SF90上。
"法拉利最新的玩意儿,"那个王少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插电的,没劲。还是V12的纯燃油听着带感。你这车……一天两千是吧?还行,租车行老板没宰你。"
他的话,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一圈人都能听到。
"哈哈哈,王少说的是。"张浩连忙附和,"默子,别愣着啊,跟王少他们打个招呼。以后在沪城,有他们罩着,横着走。"
我看着张浩那张谄媚的脸,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场"鸿门宴"的开胃菜,比我想象的还要拙劣和直白。
我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沪上兄弟连"的微信群。
然后,当着张浩的面,按下了"删除并退出"。
张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陈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把手机揣回兜里,"就是觉得,这里的空气不太好,有点吵。"
我的举动,无疑是当众给了张浩一记耳光。
他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陈默,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修车的,租了台破车,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信不信我一句话,让你明天连工作都丢了?"
就在这时,车库二楼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尖锐的男声盖过了现场的音乐:"操!谁他妈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二楼的展台上,围着一群人。
展台中央,停着一台造型极为复古、线条优雅到极致的蓝色跑车。
那是一台全世界车迷都奉为神物的,Bugatti Type 57SC Atlantic的完美复刻版。
虽然是复刻,但其工艺和价值,也绝对是千万级别。
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对着几个技师模样的人咆哮。
他就是这个车库的主人,在沪城金融圈极有分量的顾先生。
"我花三百万欧元从意大利请工匠手工打造的车,运过来第一次启动就给我趴窝了?你们这群废物,检查了半天,连个屁都说不出来?"顾先生气得脸色发青。
张浩看到这一幕,眼睛一亮,报复我的机会来了。
他立刻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看到了吗,陈默?这才是真正的世界。你那台租来的车,在这台‘大西洋’面前,就是个玩具。而你,连给它拧螺丝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滚出这里,别在这儿碍眼。"
说完,他便整理了一下衣领,准备上前去顾先生面前刷个脸熟。
我没有动。
我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那台蓝色的"大西洋"吸引了。
我看到了一个细节,一个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细节。
那台车的排气管末端,有一丝极不正常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淡淡的白色烟雾。
而且,空气中,除了汽油味,还飘散着一股非常轻微的、类似于杏仁的甜味。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普通的故障。
这是发动机构件即将发生灾难性熔毁的前兆。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试图唤醒的,不是一台引擎,而是一颗定时炸弹。
03
"顾先生,您别急,我这边再试试……"一个穿着赛车品牌工作服的技师满头大汗,手里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连接着车辆的OBD接口,但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毫无意义。
顾先生一脚踹在旁边的工具车上,发出一声巨响:"试?你们已经试了一个小时了!除了让它偶尔咳嗽两声,还会干什么?我请你们来,是让你们站在这里当模特的吗?"
周围的富二代们鸦雀无声,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顾先生的霉头。
张浩也识趣地停住了脚步,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我迈步,朝着二楼走去。
"哎,你干嘛去?"张浩一把拉住我,"上面不是你能去的地方,老实待着。"
我甩开他的手,目光没有看他,而是直视着那台蓝色的布加迪复刻车,平静地开口:"你们最好别再尝试启动它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场内紧张的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气头上的顾先生,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我。
顾先生皱着眉头,审视着我这个穿着工装的不速之客:"你谁啊?你说什么?"
"我说,别再点火了。"我走上二楼的平台,无视那些技师和富二代们诧异的眼神,一步步靠近那台艺术品般的跑车,"再强行启动,这台W16引擎的缸盖,会因为高温和异常压力,直接炸裂。"
"哈哈哈哈!"那个之前嘲笑我的黄毛第一个笑出声,"哥们儿,你拍电影呢?还炸缸盖?你以为这是拖拉机啊?这是顶级手工引擎!"
"就是,一个修国产车的,懂个屁的W16。"
"浩子,你这朋友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这种场合也敢乱说话?"
张浩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他冲过来想把我拽走,压着嗓子吼道:"陈默你疯了!赶紧给我滚!想死别拉上我!"
我没理他。
我的视线和顾先生在空中交汇。
这位久居上位的大人物,眼神锐利如鹰,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直接嘲笑,而是在观察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顾先生沉声问道。
"气味。"我走到车尾,蹲下身,伸出手指在排气管内壁上轻轻一抹,然后放到鼻尖闻了闻,"冷却液里有乙二醇,它在高温下会产生一种类似杏-仁的甜味。正常情况下,这些气味只会在冷却系统内部循环。现在,我能在排气里闻到,说明只有一种可能——缸垫密封失效,冷却液渗漏进了燃烧室。"
我站起身,看着那个首席技师:"你们刚才读取数据,是不是发现三号和五号气缸的燃烧效率一直在临界点波动,而且氧传感器读数异常?"
首席技师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因为我说的,和他电脑上看到的核心数据,一字不差。
这是他们团队讨论了半天,也没搞明白的症结所在。
"渗进燃烧室的冷却液,在点火瞬间被高温气化,产生了异常的白色水蒸气,也干扰了氧传感器的判断。"我继续说道,语气平静而笃定,"更致命的是,液体是不可压缩的。当活塞高速上行,试图压缩这些渗入的液体时,会在瞬间产生数倍于设计值的恐怖压力。你们刚才听到的‘咳嗽声’,就是引擎在发出最后的悲鸣。再来一次,活塞连杆会当场折断,或者,更糟的,压力会直接冲破最薄弱的地方——缸盖。"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车库陷入了一片死寂。
之前还满脸嘲讽的黄毛和王少等人,此刻都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那些专业的词汇——乙二醇、缸垫密封、燃烧效率、氧传感器、活塞连杆——从我这个"修车工"嘴里说出来,形成了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冲击力。
张浩也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拉着我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
顾先生的眼神变了。
从审视,变成了凝重,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钟,然后转向他的首席技师:"他说的,是真的吗?"
首席技师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他艰难地点了点头:"顾……顾先生,这位先生说的……理论上,是完全成立的。我们确实……忽略了冷却液内漏这个可能性,因为……因为这台引擎是全新的,我们下意识排除了这种可能。"
"废物!"顾先生低声骂了一句,但怒火显然已经消了大半。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我,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郑重:"这位……先生,你既然能看出来,那有解决办法吗?"
"有。"我回答得干脆利落,"但很麻烦。需要拆开发动机,更换缸垫,检查缸体和缸盖的平整度,清理水道。在这里,用你们现有的工具,办不到。"
顾先生的眉头又锁了起来:"那怎么办?这车难道就要像一坨废铁一样摆在这里?"
"我可以让它暂时恢复正常。"我看着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但我需要绝对的指挥权,你的人,都得听我的。而且,我需要一些……不常见的东西。"
顾先生眼中精光一闪:"你说。"
"生鸡蛋,两颗。还有,一瓶高纯度的研磨膏,最好是4000目的。"
我的话一出口,现场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生鸡蛋?
研磨膏?
这跟修车有什么关系?
"噗嗤……"黄毛又忍不住笑了,"我操,浩哥,你这朋友真是个神人!修车还要用鸡蛋?他是新东方的厨子跑错片场了吧?"
这次,连顾先生的脸上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这听起来,实在太像天方夜谭了。
张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今晚丢尽了。
他冲我吼道:"陈默!你别他妈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
我没有看他,只是迎着顾先生怀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顾先生,这台引擎的价值,您比我清楚。现在,您有两个选择。一,相信您的专业团队,让他们继续‘尝试’,直到引擎彻底报废。二,相信我这个‘厨子’,给我半个小时,我让它重新唱起歌来。您赌哪一个?"
我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他最核心的顾虑。
顾先生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到底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胸有成竹。
几秒钟后,他做出了决断。
"好!"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赌你!来人,按他说的,去给我找生鸡蛋和研磨膏!快!"
他转过身,对着那群技师和周围所有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
"从现在开始,半个小时内,他说的每一个字,就是我的命令!"
04
顾先生的命令,如同圣旨。
不到五分钟,两颗还带着温度的生鸡蛋和一小罐德国进口的4000目精密研磨膏就送到了我面前。
整个二楼平台被清空,只剩下我、顾先生、一脸铁青的张浩,以及那个大气不敢出的首席技师。
其余的人,都被拦在了楼下,伸长脖子,像看一场世纪魔术表演。
"你要怎么做?"顾先生问道,好奇心已经完全压过了疑虑。
我没回答,而是戴上了一副乳胶手套,打开了那个价值千万的引擎盖。
复杂的管线和精密的机械结构展现在眼前,宛如一件工业艺术品。
"把冷却液副水箱的盖子打开。"我对首席技师命令道。
技师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顾先生,得到允许后,才小心翼翼地拧开了盖子。
我拿起一颗生鸡蛋,在水箱边缘轻轻一磕,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动作——我将蛋清小心地分离出来,缓缓地倒进了冷却液水箱里。
蛋黄被我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你……你这是干什么?"首席技师的声音都在发抖,"冷却系统是绝对不能有杂质的!你这是在毁了它!"
张浩也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我:"陈默,你他妈是真的疯了!在冷却液里加鸡蛋?你……"
"闭嘴!"顾先生低喝一声,制止了他们。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每一个动作,虽然他也完全无法理解。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诧,继续说道:"这是一种老式应急修理法,源自二战时期的战地维修手册。蛋清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在遇到高温时会迅速凝固。冷却液渗漏进燃烧室,说明缸垫有微小的缝隙。当含有蛋清的冷却液流经这个缝隙时,缸内的高温会让蛋清瞬间凝固,堵住那个肉眼看不见的漏点。这只能作为临时密封,但足以支撑引擎运行一段时间。"
我一边解释,一边盖上水箱盖。
我的语调平稳,逻辑清晰,仿佛在讲述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物理现象。
首席技师愣住了,他作为一个受过系统化培训的现代技师,知识库里根本没有这种"旁门左道",但他又无法反驳我话里的逻辑。
"那……那研磨膏呢?"他忍不住问道。
"那是第二步。"我拿起那罐研磨膏,对他说,"把火花塞拆下来,特别是你说的三号和五号缸的。"
在我的指导下,技师很快拆下了两个火花塞。
我用内窥镜探入气缸内部,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活塞顶部有一层薄薄的、不正常的水渍。
"看到了吗?这就是‘水刑’。"我指着屏幕说。
然后,我用一根细长的棉签,蘸取了极其微量的研磨膏,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涂抹在火花塞电极的侧面。
"你又在干嘛!"技师快要崩溃了,"研磨膏是用来打磨金属的,会产生金属屑,进入气缸会造成永久性磨损!"
"谁说我要让它进入气缸了?"我瞥了他一眼,"我涂抹的位置,是火花塞的陶瓷绝缘体和金属壳体之间的缝隙。你们这台引擎是定制的,火花塞的参数也很特殊,热值和间隙都和普通引擎不一样。刚才的‘水刑’,让这个缝隙产生了极其微小的漏电,导致点火能量衰减,这也是燃烧不充分的原因之一。4000目的研磨膏颗粒极细,在这里,它的作用不是打磨,而是填充。它会填补那个微米级的缝隙,起到暂时的绝缘和密封作用。"
说完,我将处理好的火花塞递给他:"装回去。按标准扭矩的90%上紧。"
首席技师呆呆地接过火花塞,感觉自己几十年的专业知识,在今晚被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彻底颠覆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自己像一个医学院的学生,在观摩一位民间神医用草药和银针治疗现代医学束手无策的绝症。
张浩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我熟练地指挥着顾先生的专属技师,看着我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处理着一台他连摸都不敢摸的顶级引擎,一种强烈的、陌生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眼前的陈默,和他认识了五年的那个"修车工",完全是两个人。
一切准备就绪。
我直起身,擦了擦手,对顾先生说:"可以了。"
"现在……可以启动了?"顾先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可以。"我点头。
顾先生深吸一口气,走到驾驶座旁,拿出那把晶莹剔terraced的水晶钥匙。
整个车库,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楼下的人群伸长了脖子,手机摄像头全都对准了二楼。
顾先生按下了启动按钮。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抖动,也没有"咳嗽声"。
在短暂的电流声后,W16引擎发出了一声低沉而顺畅的咆哮,随即稳定在了一个完美的怠速上。
声浪浑厚、平稳、充满力量,像一头被驯服的雄狮在低吼,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杂音。
车尾的排气管,干干净净,那股淡淡的白色烟雾和杏仁甜味,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功了。
"我的天……"首席技师喃喃自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楼下的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惊呼和掌声。
他们或许不懂其中的原理,但他们看到了结果——一个被宣判死刑的艺术品,被奇迹般地救活了!
顾先生激动地绕着车走了一圈,俯身倾听着引擎的声音,脸上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小兄弟!不,大师!你简直是神了!我顾某人玩车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段!"
我平静地抽出手,淡淡地说:"雕虫小技,应急而已。这台引擎,最多再正常运行五十公里,就必须进行彻底大修。否则,蛋清和研磨膏都会成为新的麻烦。"
我的冷静,和顾先生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管怎么说,你今天都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顾先生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名片,双手递给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大师,你这个人,我交定了!任何时候,有任何需要,直接打给我!"
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个姓氏"顾"和一个电话号码。
简单,却分量十足。
就在这时,顾先生的目光落在了我那身工装的胸口,上面用深色线绣着两个并不起眼的字——"擎匠"。
他的瞳孔,不易察 giác地收缩了一下。
"擎匠……"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字,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锐利,他再次审视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你……你姓什么?"
"我姓陈。"我平静地回答。
顾先生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和恍然大悟的神情。
"‘擎匠’陈家……沪城那位从不露面的陈老……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爷爷。"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站在旁边的张浩,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
05
"原来是陈老的孙子……难怪,难怪!"顾先生脸上的震惊迅速转变为一种带着敬意的恍然,他甚至微微欠了欠身,"失敬了!我早就听说‘擎匠’陈家有位年轻的继承人,技艺超群,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到,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擎匠",这两个字在沪城真正的顶级圈子里,分量远比任何一个"XX少爷"的头衔要重得多。
那代表着一种近乎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匠人精神,是金钱买不到的尊重。
陈家修复过的古董车,每一台都是博物馆级别的藏品,经手过的客户,非富即贵,遍布全球。
顾先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不再叫我"大师",而是用一种平辈论交的语气说道:"陈默小友,你这可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这车库,你随便看,有看得上的,直接开走,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这话一出,楼下那些富二代们,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顾先生的车库里,最便宜的车也得三百万起步,他竟然开口就要送一台?
我摇了摇头:"顾先生客气了,举手之劳。况且,我不是来做客的。"
我的目光,越过顾先生,落在了已经面无人色的张浩身上。
张浩的嘴唇在哆嗦,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困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屈辱。
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被顾先生奉为上宾的"擎匠"继承人,和他那个可以随意调侃、发拼夕夕链接羞辱的"修车工兄弟"联系在一起。
"你……"张浩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我的车,不是租的。"我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张浩的心上,"我那台SF90,落地价六百二十万,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我转向顾先生,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顾先生,不好意思,今晚打扰了。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解决一点私人恩怨。"
说完,我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下楼梯,径直走向我的那台"风暴灰"SF90。
人群像摩西分海一样,自动为我让开一条路。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那个之前嘲笑我是"新东方厨子"的黄毛,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就在我准备启动车子离开的时候,张浩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连滚带爬地从楼上冲了下来,一把拦在了我的车前。
"默子!陈默!你听我解释!"他趴在我的车窗上,脸上满是汗水和惊慌失措,"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家是……我以为你……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兄弟之间,开个玩笑不是很正常吗?"
"玩笑?"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给我发拼夕夕链接是玩笑?在群里煽动大家嘲笑我是玩笑?带我来这里,想看我当众出丑,也是玩笑?"
"我……我错了!默子,我真的错了!"张浩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就是虚荣心作祟!我看你租了那么好的车,我心里不平衡,我嫉妒!但我没坏心啊!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你还不知道我吗?"
"是啊,这么多年,我现在才算真正知道你。"我轻轻摇了摇头,"张浩,你不是嫉妒我租车,你是嫉妒我‘竟然敢’租车。在你眼里,我只配待在那个修车厂里,闻着机油味,赚那几千块工资,仰视你们的生活。我稍微碰触了一下你们的世界,哪怕只是租一天,你都觉得是一种冒犯,是一种僭越,所以你要用尽方法把我打回原形,对吗?"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所有虚伪的借口,露出了底下最不堪的真心。
张浩的脸色惨白,他无力地辩解着:"不……不是的……我……"
"让我猜猜,"我打断他,继续说道,"如果今天没有顾先生,没有这台布加迪,你现在应该正带着那帮‘少爷’,围着我的车,指着我那身工装,告诉我什么才是‘上流社会’,对吧?"
张浩彻底说不出话了,因为我说的,就是他原本的剧本。
他看着我,眼神从哀求,慢慢变成了绝望,最后,竟然生出了一丝怨毒。
"陈默,就算你有钱,就算你家厉害,你也不能这么羞辱我!"他突然直起身子,指着我吼道,"你不也骗了我们吗?你装了五年的穷人!你把我们当猴耍,看我们像傻子一样在你面前炫耀,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你才是最恶心的那个!"
他这番倒打一耙的话,让我愣了一下,随即,我笑了。
原来,到了最后,他错的不是嫉妒和羞辱,而是"被骗了"。
我看着他,收起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一片漠然。
"你说的对。"我点点头,"我确实骗了你们。所以,这个骗局,到今天,该结束了。"
我不再理会他,按下了车窗升起按钮。
深色的玻璃缓缓隔绝了张浩那张扭曲的脸。
然而,就在车窗即将完全关闭的瞬间,张浩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朝着我的车,狠狠地砸了过来!
"砰!"
一声闷响,一样坚硬的物体,重重地砸在了SF90的前挡风玻璃上。
是他的那块理查德米勒手表。
价值上百万的名表,被他当成了泄愤的石头。
前挡风玻璃上,瞬间出现了一个硬币大小的蛛网状裂痕。
虽然不大,但对于一台法拉利来说,这道裂痕,无疑是刻在脸颊上的一道疤。
06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道蛛网状的裂痕,在明亮的车库灯光下,像一颗丑陋的星辰,炸裂在我的视野中央。
张浩那张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透过这道裂痕,变得支离破碎。
整个车库一片哗然。
"疯了吧!他拿理查德米勒砸车?"
"那可是SF90啊!这块前挡风玻璃,换一下得多少钱?"
"这下梁子结大了……"
楼上的顾先生也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立刻对身边的保安示意,几个黑衣人迅速朝着张浩围了过去。
我坐在车里,没有动。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裂痕,然后抬起头,目光穿透那片破碎的玻璃,重新落在张浩的脸上。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后退了两步,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那不是对我的愧疚,而是对自己冲动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的恐惧。
保安已经冲到他身边,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
"陈小友,"顾先生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带着一丝歉意,"实在抱歉,在我的地方发生这种事。你放心,这块玻璃的钱,我来赔。这个人,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暴怒,会立刻下车,让保安把张浩往死里收拾。
毕竟,对于爱车之人,这种行为无异于当面打脸。
然而,我只是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沪城恒信保险公司的孙经理吗?我是陈默。"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陈先生!您好您好!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我的车,车牌号沪AXXXXX,一台法拉利SF90,刚刚在黄浦区一个地下车库,前挡风玻璃被人为损坏了。"我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麻烦你启动理赔程序。对,现场有监控,有人证。肇事者……叫张浩。"
我说出"张浩"两个字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他全身剧烈地一颤。
电话那头的孙经理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好的陈先生,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们这边会立刻立案,派专员跟进。对于这种恶意损坏高价值车辆的行为,我们公司法务部会提起刑事诉讼,追究肇事者的全部法律责任和经济赔偿。这块玻璃的原厂更换费用大概在二十万左右,加上误工费和车辆贬值,总额可能超过三十万。如果对方无力赔偿,根据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故意毁坏财物罪,数额巨大,最高可判七年有期徒刑。"
孙经理专业而冰冷的话语,通过我的手机听筒,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车库。
七年。
这个数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张浩的神经。
他腿一软,几乎要被保安拖在地上。
"不……不要……默子!"他终于崩溃了,声音里带着哭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赔!我赔钱!你别报警,别起诉!我们是兄弟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兄弟?"我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讽刺,"你拿一百多万的手表砸我车的时候,想起我们是兄弟了吗?你刚才指着我鼻子,骂我恶心的时候,想起我们是兄弟了吗?"
我挂断电话,目光扫过他那张涕泪横流的脸。
"张浩,我给你发拼夕夕链接,是为了告诉你,在你眼里,我们的友情就值9.9包邮。现在,我走法律程序,也是为了告诉你,成年人的世界里,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这跟钱没关系,这是规矩。"
说完,我对那几个保安说:"放开他吧。"
保安看向二楼的顾先生,顾先生点了点头。
张浩一被松开,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我的车爬过来。
"默子!我求求你!看在我们五年交情的份上,你饶我这一次!三十万我拿不出来!我那块表是假的!我爸会打死我的!我坐牢了,我这辈子就毁了!"他抱着我的车轮,哭得像个孩子。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
刚才还幸灾乐祸的黄毛等人,此刻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浩,仿佛看到了如果今天换做是自己,可能会面临的下场。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阶层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车和表的区别,更是在面对规则时,那种从容不迫的掌控力。
我甚至不需要发怒,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启动一个他们无法承受的程序。
这就是"擎匠"陈家继承人的力量。
不是挥舞拳头,而是拨动秩序的琴弦。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浩,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控诉自己过去的可悲与虚荣。
那块理查德米勒,是假的。
他用来标榜自己身份的最重要的道具,是假的。
他用这个假道具,砸碎了一段真假难辨的友情,和一个他永远也赔不起的未来。
何其讽刺。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哀。
我没有再看他,缓缓启动了车子。
引擎的轰鸣声,淹没了他的哭喊。
车子慢慢驶出车库,那道裂痕,将外面的世界分割得光怪陆离。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深夜的上海街头。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工作室。
我只是开着,感受着风从车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在脸上,有些冷。
手机响了,是顾先生。
"陈小友,今晚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关你的事,顾先生。"
"那个张浩,我已经让人把他‘请’出去了。后续保险公司那边,如果需要我出庭作证,随时开口。"顾先生顿了顿,转入正题,"不过,我打电话来,主要是想跟你谈另一件事。我对你修复那台‘大西洋’的手法,非常感兴趣。我名下有一个专门投资前沿科技和特殊工艺的基金,我们……有没有可能合作?"
07
"合作?"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顾先生的能量,在沪城金融圈可以说是呼风唤雨,他的投资邀约,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对,合作。"顾先生的声音沉稳而充满诱惑力,"你的技术,不仅仅是‘修车’。那种将老派经验和现代物理化学原理结合的思维方式,是一种‘方法论’。它可以用在精密仪器修复、古董艺术品保养,甚至是一些高精尖的工业制造领域。我认为,‘擎匠’这门手艺,如果仅仅停留在汽车上,太浪费了。"
他继续说道:"我初步的想法是,我们成立一个顶级的技术顾问工作室。由你出技术,我出资金和资源。我们不接普通的生意,只处理最棘手、最顶尖的案子。比如,修复某位中东王子的限量版古董钟表,或者为欧洲的某个私人博物馆提供文物保养方案。每一个案子,都将是行业标杆。你觉得怎么样?"
我沉默了。
顾先生描绘的蓝图,无疑是宏大而迷人的。
它将"擎匠"的技艺从车库里解放出来,推向一个更广阔、更具想象力的世界。
这是爷爷那一代人从未想过的。
但同时,我也感到一丝警惕。
金融家的世界,一切皆可量化,一切皆有价码。
而"擎匠"的核心,是爷爷常说的那份"安静的心"。
一旦和资本深度绑定,我还能保持那份初心吗?
"顾先生,您的提议很有吸引力。但这件事太大了,我需要时间考虑,也需要和我爷爷商量。"我给出了一个委婉的回答。
"当然,应该的。"顾先生非常理解,"陈老那边,如果方便,我希望能亲自登门拜访。我的诚意,你绝对看得到。你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我不急。"
挂断电话,我将车停在了外滩的江边。
江风吹过,带着一丝水汽。
我对岸,是陆家嘴璀璨的灯火,每一盏灯,都代表着一个像顾先生那样的资本巨头,他们用金钱和规则,构建起这个城市的骨架。
而我,一个刚刚用技术撬动了这个骨架一角的"匠人",正站在一个全新的十字路口。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陈默,我是黄毛,王宇。今晚的事,是我狗眼看人低。对不起。浩子的事,我们这帮‘朋友’会凑钱帮他。我知道我们没资格求你,但……能不能请你跟保险公司那边说一下,我们愿意三倍赔偿,只求不要走刑事程序。他要是坐牢,他家就完了。"
我看着这条短信,久久没有回复。
我知道,他们怕的不是张浩坐牢,而是怕这件事牵连到他们自己。
一个能让顾先生折节下交的人,要收拾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他们现在做的,是"切割"和"止损"。
我关掉手机,不想再理会这些虚伪的求情。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挡风玻璃上那道裂痕。
它像一个烙印,提醒着我今晚发生的一切。
友情、背叛、阶级、资本、技术……这些宏大的词汇,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我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隐藏身份,是为了寻找纯粹的友情,结果却证明了这种东西或许根本不存在。
我展露实力,是为了捍卫尊严,结果却引来了资本的青睐和昔日朋友的跪地求饶。
这一切,是我想要的吗?
我想起爷爷的话:"手艺人的心,要比机器的轰鸣声更安静。"
我的心,现在乱成一团。
我重新发动车子,调头,朝着工作室的方向开去。
我需要一个答案。
或者说,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心安的地方。
回到工作室时,已经是深夜。
我以为爷爷早就睡了,没想到,工作室里竟然还亮着一盏灯。
爷爷穿着一身中式褂子,正坐在一张梨花木桌旁,手里拿着一块砂纸,打磨着一个黄铜的零件。
灯光下,他满头的银发和专注的神情,构成了一幅宁静而隽永的画面。
"回来了?"他没有抬头,仿佛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嗯。"我走到他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车,被人砸了?"他依旧打磨着零件,语气平淡。
我一愣:"您怎么知道?"
爷爷放下砂纸,拿起那个零件,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着:"你开车回来,引擎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火气。转速不稳,换挡的顿挫也比平时大了零点零一秒。能让你心乱成这样的,不是车的事,是人的事。能让你被人的事搞得心乱,还和车扯上关系的,那多半就是车被人碰了。"
我苦笑了一下。
在爷爷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多余的。
他听的不是引擎,是人心。
"一个……朋友。"我把今晚的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包括张浩的嘲讽,顾先生的赏识,以及那个合作邀约。
爷爷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直到我说完。
他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我倒了杯茶,茶香袅袅。
"默儿,你知道我们‘擎匠’这两个字,‘擎’字下面,为什么是‘手’,而不是‘心’吗?"他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愣住了,摇了摇头。
爷爷喝了口茶,缓缓说道:"因为心会乱,会动摇,会被名利所惑,会被恩怨所扰。但手不会。手只要经过千锤百炼,就会形成肌肉记忆。无论你的心有多乱,当你拿起工具,你的手,会告诉你该做什么。这,就是我们的‘道’。"
"你的技术,可以帮你赢得尊重,可以帮你赚到钱,甚至可以帮你惩罚敌人。但它平息不了你的内心。今晚,你用技术赢了所有场面,但你看看你现在,你开心吗?"
我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一片模糊。
我不开心。
我只觉得疲惫。
"那个叫张浩的孩子,可恨吗?可恨。但他也可怜。他被这个浮华的世界绑架了,用一身的假名牌,去维持一个不堪一击的自尊。你用你的真实,碾碎了他的虚假。你赢了,但也把他推进了深渊。"
"那个姓顾的,他看中的不是你的手艺,而是你手艺背后可以被估值的‘商业模式’。你如果跟他合作,你会得到很多,但你也会失去一样东西——给一台老旧发动机换上第一颗螺丝时的那种,纯粹的快乐。"
爷爷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最彷徨的地方。
"那我该怎么办?"我迷茫地问。
爷爷笑了,他把那个打磨好的黄铜零件递给我。
"这是那台阿尔法·罗密欧的化油器浮子阀。我打磨了三个小时,精度误差,在千分之一毫米以内。"
他指着桌上的一张图纸:"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把这台‘大西洋’,从一堆零件,重新组装起来。忘了顾先生,忘了张浩,忘了那台法拉利。"
"你的手,会给你答案的。"
08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彻底从那个浮华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没有接顾先生的电话,也没有回复任何人的信息。
我把那台前挡风玻璃带着裂痕的SF90停在地库的角落,盖上了防尘布,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我的世界,缩小到了这间几百平米的工作室里。
我和爷爷,每天的工作就是修复那台五十年代的阿尔法·罗密欧。
它的引擎结构比顾先生那台现代复刻的布加迪要简单,但修复起来的难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一个零件都已经停产,任何一个微小的损坏,都意味着我们需要亲手将它复原。
这是一种近乎于"修行"的工作。
我需要用爷爷传下来的老式车床,去切削一个误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直径的活塞环。
我需要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去调配和原厂色号完全一致的油漆。
我需要像考古学家一样,研究那些泛黄的意大利语图纸,去理解七十年前那位设计师的思路。
我的手,每天都沾满了油污。
我的心,却在一天天地变得干净。
就像爷爷说的,当我的手开始工作,那些关于张浩、关于顾先生、关于名利的烦恼,就都消失了。
我的大脑里只剩下数据、角度、公差和力矩。
当我用听诊器,贴在刚刚组装好的变速箱上,倾听每一个齿轮啮合时发出的细微声音,判断它们的间隙是否完美时,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
这种快乐,是顾先生的亿万投资给不了的,是碾压张浩那种虚荣所带不来的。
这是"创造"的快乐。
第七天的傍晚,当最后一颗螺丝被拧紧,我坐进驾驶室,拧动了那把古朴的钥匙。
引擎没有立刻启动,它先是发出"咔嗒,咔嗒"的油泵声,随即,一阵低沉、优雅、富有韵律的轰鸣声响起。
这声音不像现代超跑那样暴烈,它像一位功力深厚的男中音歌唱家,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故事感。
爷爷站在车旁,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听,这就是罗密E欧的‘小提琴’声。"他轻声说。
我开着这台修复如新的古董车,在工作室外的空地上缓缓地绕了一圈。
夕阳的余晖洒在它酒红色的车身上,流光溢彩。
它不像SF90那样快如闪电,但它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机械的生命力。
那一刻,我找到了答案。
我把车停好,走到爷爷身边。
"爷爷,我想好了。"
"嗯。"
"顾先生的合作,我拒绝。我的手艺,姓陈,不姓钱。"
爷爷笑了,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张浩呢?"他问。
我沉默了片刻。
这一个星期,我没有去想他。
但现在,这个问题必须回答。
"爷爷,我还是不能原谅他。"我坦诚地说,"但我也不想毁了他。如果惩罚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懂得尊重,或许有比坐牢更好的方式。"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保险公司孙经理的电话。
"孙经理,关于张浩故意损坏我车辆的案子,我想更改一下处理方式。"
……
一个小时后,张浩的父亲,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带着张浩,出现在了工作室门口。
张浩瘦了一圈,精神萎靡,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畏惧。
他父亲则是一脸的惶恐和歉意,手里提着水果篮,局促不安。
"陈……陈先生。"张浩的父亲声音都在抖,"我是张浩的爸爸,我……我们是来道歉的。"
我没有让他们进工作室,只是和爷爷一起,站在门口。
"叔叔,您不用这样。"我扶住了要鞠躬的他。
"是我没教好儿子,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他转头就给了张浩一巴掌,"你这个畜生!还不给陈先生跪下!"
张浩"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我皱了皱眉,对张浩的父亲说:"叔叔,让他起来。我找你们来,不是为了看这个的。"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浩,平静地说:"张浩,保险公司那边,我已经撤诉了。"
张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相信的狂喜。
"但是,"我话锋一转,"车,你必须赔。不是赔钱,是用你自己的劳动来赔。"
我指着工作室角落里一堆废弃的零件:"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来我这里八个小时。你的工作,就是把这些废铜烂铁,按照我的要求,进行分类、打磨、清洗。我会给你算工时,直到你挣够那三十万为止。按你之前一个月一万的工资算,大概需要两年半。"
张浩愣住了。
张浩的父亲也愣住了。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我继续说道,"那我们就还是走法律程序。你自己选。"
张浩的嘴唇动了动,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知道,这或许是我能给出的,最宽容,也最严厉的惩罚。
我不是要钱,我是要他用两年半的时间,在这间充满了汗水和机油味的工作室里,亲手磨掉他那身虚假的骄傲,去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价值"。
"我……我愿意。"他低着头,声音嘶哑地回答。
"好。"我点了点头,"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迟到一分钟,工时加一个小时。"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和爷爷走回了工作室,关上了大门。
门外,传来了张浩父亲的哭声,和那一声压抑了很久的"谢谢"。
我知道,这个故事,到这里,才算真正有了一个结局。
09
第二天早上,不到八点,张浩就出现在了工作室门口。
他换下了一身的名牌,穿了件普通的灰色卫衣和运动裤,脸上带着不安和一丝认命的表情。
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站在那里,像个等待发落的囚徒。
我打开门,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指着角落里那堆小山似的废旧零件:"你的工作区在那边。手套和工作服在柜子里。今天上午的任务,是把所有铜质零件和铝制零件分开,并且清除掉上面的油污。"
"我……我知道了。"他低声应道。
接下来的日子,工作室里多了一个沉默的身影。
张浩显然从未干过这种粗活。
一开始,他笨手笨脚,不是被锋利的金属边角划伤手,就是分不清黄铜和红铜的区别。
他身上那件干净的卫衣,不到半天就沾满了黑色的油污,脸上也成了个大花脸。
我没有骂他,也没有教他。
我只是让他自己去看,去摸,去分辨。
这是他必须自己上的第一课:认知。
中午,我和爷爷吃着简单的家常菜。
我把一份盒饭递给张浩。
他看着饭盒里的一荤一素,愣了一下,接了过去,默默地蹲在角落里吃。
我注意到,他吃饭的时候,连腰都挺不直。
下午,他继续工作。
到了傍晚,他终于完成了上午的任务,但整个人已经累得像条死狗,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明天,把这些铝制零件按照硬度分成三类。"我给他布置了新的任务。
"硬度……怎么分?"他茫然地问。
"用手,用眼睛,用你的感觉。"我扔给他一本金属材料学的入门手册,"或者,用你的脑子。"
说完,我便不再理他。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张浩从一开始的笨拙和抵触,慢慢变得熟练和麻木。
他学会了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搬运沉重的零件,学会了如何用化学试剂快速清除顽固的油污,甚至学会了通过敲击声来判断金属的材质。
他的话越来越少,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多。
他那张曾经写满浮夸和虚荣的脸,在油污和汗水的冲刷下,渐渐显露出一丝沉静。
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我修复我的古董车,他处理他的废零件。
整个工作室,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和金属的碰撞声。
有一次,我正在调试一台V12发动机的点火系统,一个极其微小的震动始终无法消除。
我忙了一下午,有些烦躁。
一直沉默的张浩,突然开口了:"陈……陈默,你有没有试过……检查一下节气门的回位弹簧?我刚才看它回弹的时候,好像慢了零点几秒。"
我一愣,转头看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立刻低下头:"我……我就是瞎说的,你别在意。"
我没有说话,走到节气门旁,仔细检查了一下。
果然,那个回位弹簧因为长时间使用,产生了一点金属疲劳,弹性稍有不足。
这是一个极易被忽略的细节。
我换上一个新的弹簧,再次启动引擎。
那丝微小的震动,消失了。
引擎的运转,完美无瑕。
我看着张浩,他正低着头,假装在专心打磨一个零件,但通红的耳朵出卖了他。
那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和我谈论"技术"。
也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匠人"的潜质。
那天晚上,爷爷对我说:"默儿,一块顽铁,丢进火里,烧得通红,再用锤子反复捶打,虽然疼,但里面的杂质,也就慢慢被打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
或许,这个惩罚,真的起到了我想要的效果。
又过了几个月,工作室接了一个大活。
一台六十年代的保时捷964,在运输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车身侧面严重受损,需要进行大规模的钣金修复。
这种修复,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度。
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看着正在埋头苦干的张浩,突然说:"张浩,过来,搭把手。"
他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
"我让你过来。"
他迟疑地走了过来。
"拿着这个钣金锤,"我递给他一把小锤子,"感受它的重量。等一下,我让你敲哪里,你就敲哪里。力道要均匀,像这样……"
我在一块废铁皮上,给他做了示范。
他拿起锤子,手在抖。
"别怕,敲坏了算我的。"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已经和废铁打了半年交道了,现在,是时候学着把废铁变成艺术品了。"
在我的指导下,他敲下了第一锤。
"砰。"
声音清脆,但力道歪了。
"再来。"
"砰。"
"手腕放松,用巧劲,不是蛮力。"
"砰。"
……
那个下午,工作室里,第一次响起了除了我之外的,第二种敲击声。
我们两个人,一个老师,一个学徒,在一台经典跑车旁,用最古老的方式,修复着时间的伤痕。
阳光从天窗洒下,落在我们专注的脸上,和那些飞溅的火花上。
我突然觉得,这或许,才是我和张浩之间,最应该有的样子。
不是灯红酒绿下的虚假兄弟,也不是金钱地位前的卑躬屈膝。
而是在这间充满机油味的工作室里,两个男人,因为对同一件事的热爱,而产生的,最纯粹的联结。
10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
张浩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皮肤晒黑了,眼神变得沉稳,双手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疤。
他已经能独立完成一些基础的修复工作,甚至在钣金和喷漆上,展现出了不俗的天赋。
他挣了将近十五万的"工时",离还清那三十万,还有一半的路要走。
但他已经不再提这件事了,每天准时来,默默地干活,下班后就回家。
我听说,他把所有名牌都卖了,断了和那些"酒肉朋友"的联系,生活变得异常简单。
而我,在拒绝了顾先生之后,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我和爷爷一起,修复了一台又一台经典的老车。
我的技艺,在日复一日的打磨中,愈发精湛。
"擎匠"的名声,在真正的藏家圈子里,也越来越响亮。
这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顾先生打来的。
"陈小友,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依旧爽朗。
"顾先生,您好。"
"我下个月要在沪城办一个私人藏品展,展出我这些年收藏的一些东西,车、表、还有一些当代艺术品。我想邀请你,作为我的特邀技术顾问,来参加这次展览。"顾先生说道。
我本想拒绝,但顾先生下一句话,让我改变了主意。
"你那台阿尔法·罗密欧,修复好了吧?我想请它,作为这次展览的‘压轴展品’。放心,不是合作,不是生意,就是单纯地,想让更多人,看到真正匠人精神的结晶。"
我沉默了。
这不仅是对我的认可,更是对爷爷,对"擎匠"精神的最高敬意。
"好。"我答应了。
展览开幕那天,我开着那台酒红色的阿尔法·罗密欧,来到了会场。
会场设在外滩的一座百年历史建筑里,布置得像一个顶级的艺术沙龙。
来宾非富即贵,都是沪城乃至全国的头面人物。
我的车,被放在了展厅最中央的位置,聚光灯下,美得令人窒息。
顾先生亲自向来宾介绍着它的历史,和它背后起死回生的修复故事。
我作为"修复师",被请到了台上。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我有些不适应。
我看着台下那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赞叹。
我简单讲了几句,关于修复,关于匠心。
就在我准备下台的时候,我的目光,在人群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张浩。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台上。
他的眼神,不再有嫉妒和怨恨,只有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敬畏和一丝向往的情绪。
他不是作为嘉宾来的,我看到他胸口挂着一个"后勤保障"的工作牌。
他,竟然成了这次顶级展览的幕后工作人员。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零点几秒,他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下头,转身消失在了人群后。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展览结束后,我在后场的工具间里,找到了他。
他正在收拾工具,动作熟练而认真。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他身体一僵,转过身,不敢看我:"我……我一个朋友介绍我来的,做点杂活,挣点钱……"
"你还会回去找那些‘朋友’?"我有些意外。
"不是……"他连忙摆手,"是……是在汽修厂认识的,也是个干活的。"
我点了点头。
"你还要在我那里,待一年多。"我说。
"嗯,我知道。"他低着头,"我会干完的。"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张浩。"我突然开口,"你恨我吗?"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愣了很久。
然后,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前恨。恨你装穷,恨你让我丢脸。但现在……不恨了。"
他指了指展厅的方向:"我今天站在这里,看着你,看着那台车,我才明白,我以前……就是个笑话。我连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都分不清。我活该。"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陈默,我……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比他之前任何一次道歉,都来得真诚。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保险公司的孙经理。
"陈先生,有个事跟您汇报一下。您那台SF90,前挡风玻璃的配件,终于从意大利运到了,下周可以安排更换。另外,关于那笔三十万的赔偿金,我们这边……"
"孙经理,"我打断了他,"那笔钱,不用追了。"
"啊?可是……"
"剩下的十五万,我个人补上。这个案子,到此为止吧。"
挂断电话,张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上面,有一层厚实的肌肉,是这一年多用汗水换来的。
"剩下的工时,不用来了。"我说,"你已经学会了比修车更重要的东西。以后想走哪条路,自己选。"
说完,我转身离开。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张浩还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我走出展厅,夜色已深。
外滩的灯火依旧璀璨。
我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很久没有登录过的微信。
那是我的"富二代"身份的微信。
上面有顾先生,有各种顶级藏家。
我编辑了一条朋友圈,附上了那台阿尔法·罗密欧在展厅中央的照片,写道:
"引擎会轰鸣,但匠心需安静。我姓陈,一个修车工。"
发完,我收起手机,走向停车场。
那台前挡风玻璃带着裂痕的SF90,静静地停在那里。
我坐进车里,看着那道裂痕。
它依旧在那里,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它不再那么刺眼了。
它像一道疤,一个故事,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我发动引擎,千匹马力在瞬间苏醒。
这一次,我没有去感受它的咆哮,而是关上车窗,隔绝了所有喧嚣。
车里,只剩下我和我的心跳声。
很安静。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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