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职位，自带一种玄学气场，比如国足主教练，再比如，长城魏牌的CEO。
这位置越来越像一个都市传说，一个关于汽车圈的“高危职业”段子。
外面的人挤破头想进去镀金，里面的人干不了几天就提桶跑路。
九年换了八个CEO，平均任期一年零一个多月，这换人频率，比共享单车的月卡还划不来。
最近，长城汽车的大家长，魏建军董事长，终于亲自下场回应了这个“CEO流水席”的魔幻现实。
在哈弗新掌门人赵永坡兼任魏牌CEO的首次亮相会上，老魏同志面对媒体，一番话讲得是云淡风轻，充满了东方哲学和职场PUA的混合美感。
他说：“并不是我们辞退了人家，不让人家干了，是他们自己感觉到压力特别大。”
你听听，这话说得多么体面，多么善解人意。
翻译一下就是：这届CEO不行，心理素质太差，我们长城庙太大，一般人顶不住。
不是我的问题，是风太大。
这套话术，但凡上过几年班的人都懂。
老板说“你很有潜力，但我们公司平台太小，会耽误你发展”，潜台词是“赶紧滚蛋”；老板说“最近大家辛苦了，要学会劳逸结合”，潜台词是“谁敢早走谁就是没有奋斗精神”。
而“压力特别大”，就是所有解释不了的离职背后，那个最万能、最正确、也最无力的答案。
真正骚操作的地方在于，这次被“压力大”的前任CEO冯复之，交出的成绩单堪称亮眼。
这位老兄是个跨界来的“空降兵”，之前在索尼、苹果、小米混，后来去了理想汽车搞零售，是个典型的互联网+消费电子打法的高手。
去年底加入长城，今年5月才正式以魏牌CEO的身份首秀，满打满算干了7个月。
就这7个月，他干了啥？
在他的带领下，魏牌销量同比暴增93.94%，在长城五大品牌里增速一骑绝尘。
他主导的高山MPV，上市后直接把MPV市场搅了个天翻地覆，连续几个月拿下销量冠军，11月份成了唯一月销破万的MPV。
这叫什么？这叫战功赫赫。
按理说，这样的猛人，老板不得把他供起来，天天给他点果盘？
结果，他麻利地收拾包袱走人了。
这就很灵性了。
一个能打胜仗的将军，仗打得正爽的时候，突然被告知“你压力太大了，回家歇着吧”。
这压力是来自敌军的炮火，还是来自友军的背刺？
魏董给出的深层解释是，中国汽车行业“重‘销’轻‘营’”，品牌经营至今仍是巨大挑战。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也揭开了这场CEO“大逃杀”的残酷真相。
什么叫“重销轻营”？
“销”，就是销售，卖车。
这事儿简单粗暴，就是把车从厂里弄到消费者手里，然后把钱收回来。
手段无非是建渠道、搞促销、给销售提成、喊“价格战”。
这是中国制造业过去几十年的基本功，是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
今天卖了多少台，这个月完成了多少KPI，一清二楚，童叟无欺。
“营”，是什么？
是经营，是品牌。
这玩意儿就玄学了。
它关乎一个故事，一种感觉，一种身份认同。
你为什么愿意多花十万买个带三叉星或者蓝天白云标的车？
不是因为它多了四个轮子，而是因为它能让你在丈母娘面前、在同学会上、在停车场保安的注目礼中，获得一种名为“面子”的神秘力量。
“营”是讲故事，是做文化，是养用户，是把一个冷冰冰的工业品，变成一个有温度、有性格、有逼格的社交货币。
这是一个需要时间、耐心和巨额投入，而且短期内根本看不到回报的慢功夫。
而魏牌的问题，恰恰卡死在了“销”和“营”的致命冲突里。
魏建军用自己的姓氏命名这个品牌，初心昭然若揭——他要做中国的“BBA”，这是他的“高端梦”。
这个梦，要求魏牌必须做好“营”，必须有豪华品牌的范儿。
但长城作为一个从皮卡和哈弗H6这种国民神车里杀出来的企业，它的整个体系，从上到下，都是“销”的逻辑。
一切向销量看齐，一切向KPI负责。
这就给每一任魏牌CEO头上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老板请你来，是希望你讲一个高端故事，把品牌逼格拉满。
所以，外籍高管严思来了，营销女强人柳燕来了，跨界高手冯复之也来了。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套关于“营”的PPT和方法论。
但老板评价你的标准，却是赤裸裸的“销”。
你这个月卖了多少车？
那个季度的报表好不好看？
隔壁家的理想、蔚来又发布了什么新车，我们怎么还没动静？
这就好比，你请了个米其林大厨来做国宴，却天天催他快点出餐，质问他为什么不能像沙县小吃一样一分钟出三份炒饭。
大厨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做品牌，要慢慢熬。
熬个五年十年，故事才能深入人心。
但现实是，财报等不了，股价等不了，老板的耐心也等不了。
于是，CEO们就在这种精神分裂的状态下工作。
一方面要仰望星空，构建宏大的品牌叙事；另一方面要脚踩泥地，为了下个月的销量数据愁白了头。
冯复之的成功和离开，是这个矛盾最极致的体现。
他用一套互联网零售的打法，聚焦产品，搞直营，快速提升了服务和销量。
他把“销”做到了极致，用一份漂亮的成绩单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但或许，这种“销”的成功，恰恰不是魏董最想要的“营”。
销量暴涨，靠的是产品力，靠的是渠道转型，靠的是MPV这个细分市场的红利。
但这能让魏牌和“豪华”划上等号吗？
好像还差点意思。
VV5和VV7的昙花一现，坦克300的爆火然后被“分家”，都说明长城能造出爆款，但始终没能把爆款的势能，沉淀为品牌的价值。
冯复之就像一个临时请来的特种兵，打赢了一场漂亮的局部战役。
但老板要的，是整个战场的胜利，是建立一个能世袭罔替的王朝。
当一个CEO用“销”的逻辑证明了自己，可能反而凸显了整个体系在“营”上的无能。
这时候，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种压力。
所以，魏董说“他们自己感觉压力特别大”，某种程度上，也是实话。
这压力，不是完不成KPI的压力，而是那种“我明明做对了一切，为什么还是不对”的无力感。
是面对一个强大、固执且成功的企业文化时，个人力量的渺小。
是你想调一杯精美的鸡尾酒，但老板只想让你兑二锅头。
如今，接力棒交到了赵永坡手上。
一个在长城干了近20年的“自己人”，技术工程师出身，一路从底层干到高管。
这是一个清晰的信号：在经历了多轮“空降兵”的水土不服后，长城选择回归内部，用最熟悉、最听话、最懂企业文化的人，来执掌这个最让老板揪心的品牌。
“自己人”的好处是，沟通成本低，执行力强，不会跟老板的理念产生根本性冲突。
坏处是，他可能也跳不出那个“重销轻营”的思维定式。
说到底，魏牌CEO这个位置，坐上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解决方案。
老板在不断尝试各种方案，试图解开“高端化”这道世纪难题。
外来的和尚念不好经，就换个自家的道士来画符。
只是，苦了那些被当做“解决方案”的CEO们。
他们就像一个个插件，被插进一个接口不匹配的系统里，运行不畅，发热报警，最后被系统识别为bug，安全弹出。
而那个系统，依然在固执地寻找下一个能完美兼容的插件。
这场关于“压力”的讨论，本质上不是心理学问题，而是结构性矛盾。
只要这个矛盾不解决，魏牌的CEO，就永远会是那个压力最大的人。
谁来都一样，都是在魏董那个宏大而又焦灼的“高端梦”里，扮演一个注定短命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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