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两年前,我31岁,单身,刚从上海淮海路一家轻奢品牌店辞职。
在那之前,我做了7年奢侈品销售,从包包到高定配饰,后来逐渐转到腕表、跑车方向。站在魔都最高级商圈的橱窗前,我接待过来自中东的王子、演艺圈的男星,也为集团高管们定制过纪念版爱彼腕表。
但越是站在金字塔脚下往上看,越感觉“自己就像橱窗里的摆件”。每一次鞠躬微笑,都是在配合一种剧本,而我,始终不是剧本主角。
2022年秋天,我辞了职,搬回南部老家——一个GDP勉强破万亿的省会城市。
原本我打算休息几个月,但不到半个月我就闲不住了。
刷到当地一家“意系超跑”品牌在招人,是城市首家授权法拉利经销商,在市中心某商业综合体开了展厅。我一拍大腿:这不就是我熟的行当嘛?
投简历、试岗、面试,一路顺利。很快,我穿上了红灰相间的制服,站到了法拉利展厅门口。
听起来风光:法拉利、一线销售、首批女销售。但只有我知道,这份工作不只要靠“懂奢侈品”,更要懂“县级富豪的消费心理”。
我在这里,看到了下沉市场最真实的一面——有钱、有欲望、有阶层焦虑,甚至比北上广更浓。
我也逐渐明白:哪怕在五环外,也从不缺买得起法拉利的人,只是他们的消费方式,从不出现在《彭博》或小红书的热门榜单上。
02
你可能以为,来买法拉利的,一定是穿定制西装、手表几十万的城市新贵。
错。
我们这里的客户,两种人最多:
一种是低调的本地老板,白T恤、拖鞋、右手小拇指戴金戒,做房地产起家,或者开砂石厂、水产、建材批发,一口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开口第一句往往是:“最低多少钱落地?”
另一种,是事业单位的隐形富豪,或者“代持人”——车主名是老婆、弟弟、干儿子,来的时候也很随意,停完帕拉梅拉,从后备箱拎出一袋荔枝就进门,说:“看看你们新到的那台F8。”
我们试驾区的预约系统,从来不是线上小程序,而是销售拉群。真正成交最多的,不是靠“性能参数”,而是靠饭桌、红酒和“哥们关系”。
有人问我:县城真有人买法拉利?
我笑:“你以为他们平时开的都是法拉利?其实大多都放家里吃灰。”
对他们来说,法拉利不是交通工具,而是资产、是身份认证,是某种社会“通行证”。
我接待过一位客户,家是本地的快递物流大王,手里有三块工业用地。他来看车时穿着本地高校的纪念T恤、裤腿卷着、手臂晒得发黑。
我本以为他是陪朋友的,结果他坐进车里,摸着方向盘笑说:“我侄子下个月结婚,我想送他台车。”
最后,他选了红色Roma,落地近350万,付全款,提车那天连发票都没看。
而我在交车仪式上,看着他那位侄子穿着AJ、拍抖音,配文是:“我们家那边,结婚送法拉利不稀奇。”
我忽然意识到,小镇“人情社会”也在逐渐高端化,仪式感正在成为财富表达的一部分——不说自己有钱,但要让亲戚朋友看见你“不差钱”。
03
这几年,奢侈品牌纷纷下沉,开到二三线城市。但很多人没意识到,下沉的不是品牌,而是人群结构在重组。
我们的展厅,地处市中心,旁边就是LV、Dior的店面,有些本地贵妇顺路拐进来看车,她们的第一句话常常是:“这个能贷多少?”
我们展厅有个金句:“别看客户谈贷款,他可能是全款买房;别看他说全款,他其实已经把信用贷算得明明白白。”
有些老板买车,从不讲品牌调性,唯一关心的是“这个颜色有没有限量?”、“这批车全国多少台?”、“能不能选配车标镀金”。
限量,是最好的“朋友圈话题素材”。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怕“太张扬”。
所以,你会看到一个奇妙的现象:我们店最畅销的车型是灰色488和酒红色Roma——低调、沉稳,但上路后车迷都认得。
客户们需要的,不是“看起来有钱”,而是“看起来有地位”。
有一次,一个客户开车来提车,临下车前,他老婆从包里掏出一个皮尺,开始量车标与引擎盖间距,说“车贴膜不能出问题,我哥是做这行的,会看得出来。”
那一刻我意识到,在这个城市,懂行、炫耀、微妙的比较心理,早已渗透到富人阶层的日常生活里。
他们也拼,也内卷,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表达。
04
说实话,这份工作很累。
我每天八点上班,晚上九点多还要陪客户吃饭、看车库、讲选配,动不动就要在朋友圈发“法拉利生活方式品鉴会”。
很多人羡慕我,说你们卖一台车提成就够我半年工资。
但你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忍气吞声”和“跪着服务”。
我曾经在雨天给客户擦车门,一边弯腰一边听他说:“你们这些女人做销售挺适合的,嘴甜。”我只能笑笑:“您满意就好。”
也遇到过客户临时取消交车仪式,只因“天气不好,吉时不对”,结果我们摆了一下午的香槟、红毯、花束,只能全撤。
最难过的一次,是我和一位客户吃饭,他酒过三巡,笑着说:“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如来我公司做助理,开F8,工资双倍。”
那顿饭我一口菜都没吃下去。
我没有离开,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这份工作能支撑我还房贷、养自己。哪怕每晚下班脚底发麻,我也告诉自己:这一单提成够我爸妈来一趟上海体检。
05
我现在还在这家法拉利展厅,偶尔有实习生问我:“姐,你觉得我们这种地方,有未来吗?”
我会说:“我们不需要像北京那样的车展舞台,我们就是舞台。”
在这片二线城市的土地上,有太多“不被主流看见”的财富故事。他们不玩微博、不刷XHS,但私底下资产过亿,朋友圈晒的是孩子在国外读书、或者刚下单的劳斯莱斯定制车。
而我们这些做销售的,是城市权力和欲望的中介者。
你问我会做多久?
也许再做两年,我就离开了。但在那之前,我想把这些真实的故事都记下来。
写给那些刚回家、或准备离开的年轻人看。
你以为离开北上广就能告别焦虑,其实焦虑从来不分坐标。
法拉利的引擎再响,也盖不住小镇精英的虚荣和自卑。
可我始终相信:在这座城市,总有人因为我们的服务,短暂觉得自己“配得上光鲜”。
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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