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奔驰钥匙递给他时,他拍着我的肩膀笑得眼睛眯成缝。
三天后,他还车时油箱加得满满当当,后备箱里还放着两瓶包装精美的茅台。
“兄弟,谢了!”
秦海把钥匙还给我时,声音洪亮得整个停车场都能听见,“油给你加满了,一点小意思,别嫌弃!”
他指了指那两瓶茅台,眼神真诚得让我觉得自己多问一句都是罪过。
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直到一周后,我去4S店做保养。
维修师傅检查完车辆记录,随口问了句:“你这车最近跑挺勤啊?三天加三十七次油。”
我愣住了。
“什么?”
师傅把平板电脑转过来,指着上面的加油记录:“你看,从上周三到周六,三天时间里,你这车在全国不同地方的加油站加了三十七次油。最远的一次在邻省,最近的在城西加油站。”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加油记录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
时间、地点、加油量、金额。
三十七条。
三天。
我的车。
我叫叶明,今年三十二岁,在云州市一家设计公司做平面设计师。
那辆奔驰C级是我工作八年攒下的全部积蓄,去年刚买的。
对我来说,它不只是代步工具,更是我生活的一点体面证明。
秦海是我大学同学。
毕业后,我留在云州,他回了老家林城。
联系不多,但逢年过节会发条信息。
去年他结婚,我随了八百礼金,人没去。
今年他弟弟结婚,他特意打电话来借车。
“兄弟,帮个忙,婚车车队就差一辆奔驰,你那个C级新款,开出来有面子。”
电话里秦海的声音带着笑意,“就三天,接亲用用,保证给你爱护好。”
我犹豫过。
新车,才跑八千公里。
但他说得诚恳:“咱们大学四年上下铺,这点忙都不帮?放心,油我给你加满,再送你两瓶好酒,绝对不让你吃亏。”
话说到这份上,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上周三早上,秦海坐高铁来云州取车。
我把车洗得干干净净,油箱还有半箱油。
他接过钥匙时,掏出手机对着车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感谢兄弟借车,情谊无价!”
下面很快有一堆共同好友点赞。
我看着他朋友圈里那张照片,心里还有点温暖。
朋友之间,能帮就帮。
三天后,周六晚上,秦海把车开回来。
确实如他所说,油箱加满了,后备箱里放着两盒包装精美的茅台——虽然包装盒边缘有点磨损,但牌子是真的。
“跑得不多,就接亲和送亲戚用了用。”
秦海递给我钥匙时,额头上还有汗,“你这车真好开,我弟媳妇家那边路不好,底盘稳得很。”
我问了句有没有剐蹭。
他立刻打开手机相册给我看:“我特意检查了,一点问题没有。你看,还车前的照片。”
照片上车身光亮如新。
我放心了。
他甚至帮我洗了车,虽然洗得不怎么干净,轮毂上还有泥点。
“太谢谢了。”
我说。
“客气啥。”
秦海摆摆手,“下次来林城,我请你吃饭!”
他坐最后一班高铁走了。
我开车回家,路上觉得车里有股淡淡的烟味——我记得秦海大学时不抽烟。
可能接亲时有人抽了吧,我想。
开窗通风,味道很快就散了。
接下来一周,车停在小区地库,我没怎么开。
直到今天来做保养。
“这个加油记录肯定有问题。”
我对维修师傅说,“车借给朋友三天,怎么可能加三十七次油?系统出错了吧?”
师傅摇摇头:“叶先生,这是车载系统自动记录的,每次加油点火都会生成数据。你看这里——”
他指着一条记录,“周三下午两点,林城南山加油站,加注95号汽油四十二升。这车油箱容积六十六升,如果当时是空油箱,差不多就是这个量。”
我盯着那条记录。
周三下午两点。
秦海周三早上十点取车,开车回林城要三个小时。
他到林城应该是一点左右,然后去加油……时间对得上。
“再看这条。”
师傅滑动屏幕,“周三晚上八点,林城西郊加油站,加注九十五号汽油三十八升。这条记录离上一条只有六个小时。”
“这不可能。”
我说,“六个小时加两次油,他开了多少公里?”
师傅没说话,继续往下翻。
记录一条接一条。
周四七条。
周五十一条。
周六竟然有十八条——最后一条是周六下午四点,在云州城西加油站,加满油。
三天,三十七次加油,总加油量一千四百多升。
我的车油箱六十六升。
就算每次只加一点,也不可能……
“只有一种可能。”
师傅放下平板,看着我,“他在用你的车给别人加油。”
我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意思?”
“叶先生,你朋友是不是……把你这车当移动加油站了?”
师傅说得很委婉,“你看这些记录,时间密集,地点分散,加油量不等。有的加满,有的只加几十升。这不像正常用车,倒像……”
倒像开着车到处给人加油。
我想起秦海还车时的笑脸。
想起那两瓶茅台。
想起他拍我肩膀时诚恳的眼神。
“能打印这些记录吗?”
我问。
师傅点点头:“可以,但需要你签字授权。”
打印出来的加油记录单有四页纸。
我坐在4S店休息区的沙发上,一页页看。
周三下午到周六下午,七十二个小时,三十七次加油。
最远的一次在邻省青州市,距离林城两百公里。
最近的在云州市区,距离我家不到五公里。
加油时间分布在全天各个时段,最早的一条是凌晨五点,最晚的是晚上十一点。
秦海说他只是接亲和送亲戚用用。
接亲需要凌晨五点去邻省加油吗?
我掏出手机,打开秦海的朋友圈。
三天婚期,他发了九条动态。
新人的照片,婚宴的热闹,车队的排场——我的奔驰在车队第二辆,系着红绸。
其中一条动态写着:“感谢兄弟们的车,让咱弟弟的婚礼倍有面子!”
下面有共同好友评论:“秦海你可以啊,借来这么多好车。”
秦海回复:“都是兄弟们给面子。”
我给秦海发了条微信:“车用着还行吗?没出什么问题吧?”
等了几分钟,他回复了:“好得很!兄弟你这车真不错,我弟媳妇家那边亲戚都夸。谢了啊,下次来林城一定找我!”
配了一个握手的表情。
我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好久。
最后只打出一句:“那就好。”
我没问加油的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
直接问“你为什么用我的车加三十七次油”,他会怎么回答?
否认?
解释?
还是干脆撕破脸?
大学四年的上下铺。
他结婚时我随的八百礼金。
他借车时说的“情谊无价”。
还有那两瓶茅台——我查了查,那款茅台市场价大概三千一瓶。
两瓶六千。
三十七次加油,按照现在的油价,一千四百多升95号汽油,大概一万一千块钱。
他送我六千的酒,花了我一万一的油钱。
不,不只是油钱。
三天跑那么多地方,车子的磨损呢?
发动机的损耗呢?
还有那些我根本不知道的、可能发生的剐蹭或事故?
我的手在发抖。
不是生气,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像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回头却发现捅刀的人笑着递给你一杯水,问你要不要喝。
休息区的玻璃窗外,我的奔驰正在保养工位上被升起。
白色的车身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冷光。
它才一岁,才跑了八千公里。
我每天开车都小心翼翼,怕磕怕碰,加油只去固定的加油站,保养按时做。
而现在,记录显示它在三天内被加注了一千四百多升汽油。
相当于把整个油箱清空再加满二十多次。
“叶先生,保养做好了。”
师傅走过来,“另外,我们检查发现右前轮轮胎侧壁有划伤,建议更换。还有底盘有轻微托底痕迹,应该是不久前过坑洼路面造成的。”
我跟着师傅去看车。
右前轮轮胎上,一道三厘米长的划痕清晰可见。
底盘护板上,新鲜的刮擦痕迹像一道伤疤。
“这种划伤如果继续开,有爆胎风险。”
师傅说,“轮胎换一个原厂的大概一千二。底盘护板变形不严重,可以不换,但建议做一次四轮定位,三百。”
我点点头:“换吧。”
签字,付款。
保养费一千八,轮胎一千二,四轮定位三百。
总共三千三。
加上那一万一的油钱。
秦海送我的那两瓶茅台,此刻正放在副驾驶座上。
精美的包装盒在阳光下泛着金边。
我拿起一瓶,拆开包装。
酒瓶很重,酱香型的味道从瓶盖缝隙里透出来。
是真的茅台。
也是真的讽刺。
我开车回家,路上接到公司主管的电话:“叶明,蓝海项目的设计方案客户不满意,你明天早点来,咱们再改一版。”
“好的。”
我说。
挂掉电话,我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
三十二岁,单身,每月房贷六千,车贷三千五,工资到手一万二。
除去生活费,每月能存下的不到两千。
买这辆车花了我所有积蓄,现在它因为借给朋友三天,需要额外支付三千三的维修费。
还有那一万一的油钱——虽然不是我付的,但那是我的车,我的油卡。
我的油卡?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的油卡绑定了车载系统,每次加油会自动扣款。
但秦海借车时,油卡在手套箱里,我没给他密码。
他怎么能用我的油卡加油?
只有一个可能。
他用的是他自己的油卡,或者现金。
那他为什么要在三天内加三十七次油?
为什么要跑那么远?
为什么要把加油记录留在我的车载系统里?
车开到小区门口,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秦海。
我深吸一口气,接听。
“兄弟,没别的事,就是再谢谢你。”
秦海的声音依旧爽朗,“那两瓶酒你喝了吗?那可是我好容易搞到的,绝对正品。”
“还没喝。”
我说。
“哦,那记得早点喝,茅台放久了跑味。”
他顿了顿,“对了,有件事得跟你说下。还车那天太匆忙,忘了告诉你,车右前轮好像蹭到马路牙子了,我检查了没大问题,但还是跟你说一声。”
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蹭到了?”
“就一点点,真的,我仔细看了,轮胎没事。”
秦海说,“可能是我弟开的时候不小心。年轻人嘛,开车毛躁。不过你放心,绝对不影响使用。”
我没说话。
“叶明?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我说,“轮胎没事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
秦海笑了,“那先这样,下次来林城一定找我啊!”
电话挂断。
我把车停进地库,坐在车里没动。
仪表盘上的里程数:八千四百七十二公里。
三天前是八千一百公里。
也就是说,这三天我的车跑了三百七十二公里。
三百七十二公里,需要加三十七次油吗?
平均十公里加一次?
我拿出那张加油记录单,重新看。
这次我注意到了之前忽略的细节:每次加油的加油站名称。
三十七个不同的加油站,分布在三个城市。
林城最多,有二十三个;邻省青州有九个;云州有五个。
为什么要在不同加油站加油?
为什么要在三天内去这么多加油站?
我打开手机地图,输入其中一个加油站的地址。
那是林城郊外的一个小加油站,离主干道很远。
评论区的评价只有三条,最新的一条写的是:“油品一般,但人少。”
人少。
我的后背发凉。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我脑子里成形,但我不敢细想。
秦海到底用我的车做了什么?
真的只是接亲吗?
还是……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大学班级群的消息。
有人在群里发了几张婚礼现场的照片,秦海弟弟的婚礼。
照片里,我的奔驰停在酒店门口,车上系着红绸,挡风玻璃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秦海在群里@我:“再次感谢叶明兄弟赞助婚车!”
下面一排“点赞”“兄弟情”“羡慕”的表情。
我看着那些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最后,我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什么也没说。
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加油的事?
在群里问?
让所有老同学都知道我们的矛盾?
还是私下问?
如果他否认,如果我拿不出铁证,如果他说系统出错,如果我成了那个斤斤计较、怀疑朋友的小人?
车里的烟味还没散尽。
我打开所有车窗,夏夜的热风涌进来,混合着地库潮湿的霉味。
副驾驶座上的茅台酒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
我拿起一瓶,打开车门,走到垃圾桶旁边。
手举起,又放下。
最后,我把酒放回车里。
关上车的瞬间,我看到中控屏幕上显示的油箱余量:满格。
三天三十七次加油后的满格。
那一晚我没睡好。
第二天去公司,眼睛都是红的。
主管看到我,皱了皱眉:“昨晚没休息好?蓝海项目的设计今天必须改出来,客户下午就要。”
“知道了。”
我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
设计图在屏幕上展开,线条和色块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
我的注意力无法集中,脑子里全是加油记录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
三十七次。
一千四百多升。
邻省青州。
凌晨五点。
“叶明。”
同事小陈凑过来,压低声音,“你昨天是不是去4S店了?我看到你发朋友圈定位了。”
我愣了一下:“嗯,做保养。”
“你那奔驰才买多久就保养?”
小陈笑着说,“有钱人啊。”
我没接话。
“对了,你听说了吗?”
小陈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最近有人用豪车套现,被查了。”
“什么?”
“就那种,开好车去加油站,用油卡大量加油,然后低价把油卖给别人。”
小陈说,“一辆车三天能跑几十个加油站,套现好几万。加油站有监控,但那些人专挑小站,人少,不容易被发现。”
我的呼吸停了。
“你怎么知道?”
“我表哥在加油站工作,他们站上个月就抓到两个。”
小陈说,“用的就是借来的奔驰,跟你的同款。听说车主的油卡被刷爆了才发现。”
我的手指冰凉。
“抓到之后呢?”
“能怎么样?车主说自己不知情,借给朋友了。朋友咬死说只是正常用车,加油记录多是因为跑长途。最后不了了之。”
小陈摇摇头,“要我说,借车给人就得小心,现在什么人都有。”
他说完就回自己工位了。
我盯着电脑屏幕,设计图上的线条扭曲变形。
秦海。
加油。
三十七次。
小站。
套现。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起来,形成一个我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的真相。
秦海借我的车,不是为了接亲。
至少不全是。
他用我的车,三天跑了三个城市,去了三十七个加油站,用他自己的油卡或者现金,加了一千四百多升汽油。
然后呢?
那些油去哪了?
卖掉了?
卖给谁?
他能赚多少?
我算了一下。
按照现在的油价,95号汽油每升八块左右。
一千四百升,价值一万一千多。
如果他低价卖出,每升赚一块,就是一千四。
赚两块,就是两千八。
三天,两千八。
值得吗?
对他来说,也许值得。
再加上接亲用车的便利,再加上那两瓶茅台——那两瓶酒真的是正品吗?
还是高仿?
包装盒边缘的磨损,是因为运输,还是因为本来就是二手货?
我的手在抖。
我打开手机,找到秦海的微信。
聊天记录停在昨晚他的那句“下次来林城一定找我”。
我点开他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九宫格照片,是他弟弟婚礼的精选图。
配文:“婚礼圆满结束,感谢所有亲朋好友的支持!”
其中一张照片里,我的奔驰停在背景里。
我放大照片。
车的右前轮。
轮胎侧壁的划痕,在照片上不明显,但仔细看能看出来。
他早就知道轮胎坏了。
他早就知道底盘刮了。
他早就知道加油记录会留在系统里。
但他还是把车还给了我,笑着说“一点问题没有”,送了我两瓶酒,在朋友圈感谢我,在班级群@我。
他算准了我不会查加油记录。
算准了我不会为了一点小剐蹭跟朋友翻脸。
算准了我这种性格,吃了亏也会默默咽下去。
电脑屏幕上的设计图彻底模糊了。
“叶明。”
主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设计改完了吗?客户在催了。”
我猛地回过神:“马上。”
“抓紧时间。”
主管走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关掉设计软件,打开一个新的文档。
我开始整理所有证据。
加油记录单的照片。
4S店的维修单据。
轮胎划痕的照片。
底盘刮擦的照片。
秦海朋友圈的截图。
班级群的聊天记录。
还有小陈刚才说的话——我打开手机录音,走到小陈工位旁。
“小陈,你刚才说的那个套现的事,能再详细说说吗?我有个朋友好像遇到了。”
小陈来了兴致,又讲了一遍。
我全程录音。
回到工位,我把录音文件保存好。
文档里的证据越来越多。
但我停住了。
我要做什么?
把这些证据发给秦海,质问他?
在班级群曝光他?
报警?
然后呢?
他会承认吗?
他会说“对不起,我错了,我把钱赔给你”吗?
还是他会反咬一口,说我想讹他,说我编造证据,说因为一点小事就毁掉多年友谊?
在别人眼里,他是什么人?
热情、大方、人缘好。
我是什么人?
内向、沉默、不善交际。
谁会相信谁?
谁会站在谁那边?
我的手停在键盘上。
文档里的证据像一堆燃烧的炭,烫得我眼睛发疼。
但我没有碰它们。
我关掉文档,重新打开设计软件。
蓝海项目的方案今天必须交。
我的房贷下个月要还。
车贷要还。
生活要继续。
秦海的事……
先放一放。
我只能先放一放。
不是因为大度。
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撕开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去面对面地质问一个曾经的朋友: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下午交方案时出了好几个低级错误,被主管骂了一顿。
下班时,同事都走了,我还坐在工位上,盯着手机里秦海的电话号码。
打过去?
还是发微信?
或者干脆去林城找他?
最后,我什么也没做。
我开车回家,路上经过一个加油站。
油表显示还有四分之三,但我还是开进去了。
加油员走过来:“95加满?”
“嗯。”
我降下车窗。
加油枪插入油箱,机器开始跳动。
我打开手机,查看车载系统的加油记录。
今天没有记录——因为我用的是站内的加油枪,没用车载系统。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秦海加的三十七次油,用的都是车载系统记录的方式。
也就是说,他每次都用同一张油卡?
还是每次都用现金?
如果是同一张油卡,那张卡是谁的?
如果是现金,他哪来那么多现金?
“先生,加满了。”
加油员说。
我付了钱,开车离开。
晚上,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显示着秦海的朋友圈。
往下翻,是他半年前发的一条动态:“创业不易,但坚持下去总会看到光!”
配图是他刚开的便利店门面。
便利店的名字叫“海林便利”。
位置在林城新区。
新区那边有很多工地,工人多,车多。
便利店里会不会……也卖散装汽油?
这个念头让我一下子坐起来。
我打开地图,搜索“海林便利”。
位置找到了,在一条主干道旁边。
街景图上,店面不大,门口停着几辆摩托车。
店门口挂着招牌,除了便利店,还有“烟酒回收”“手机充值”的字样。
没有“加油”的标识。
但我放大图片,看到店侧面有一个小院。
院里停着一辆旧面包车。
面包车旁边,有几个蓝色的大塑料桶。
那种桶,通常是装……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如果秦海的便利店私下卖散装汽油,他需要稳定的低价油源。
用借来的奔驰,去各个加油站加油,再运回店里,分装出售。
三天,三十七次,一千四百多升。
利润可能不止两三千。
也许是四五千。
甚至更多。
他借我的车,一箭三雕:当了婚车,充了面子;加了油,赚了钱;还送了我两瓶酒,堵了我的嘴。
而我呢?
我得到了什么?
两瓶可能是高仿的茅台。
一个划伤的轮胎。
一个刮擦的底盘。
还有一肚子憋屈,和一堆不敢拿出来的证据。
我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反复播放着秦海还车时的笑脸。
“兄弟,谢了!”
“油给你加满了,一点小意思,别嫌弃!”
“下次来林城一定找我!”
每一句话都真诚无比。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但我不知道,我该什么时候开始算。
怎么算。
和谁算。
窗外传来夜车驶过的声音。
远处有霓虹灯闪烁。
这个城市有无数个像我一样的人,每天上班下班,还贷养车,对朋友真诚,对生活忍耐。
我们以为忍耐能换来尊重。
以为沉默能避免冲突。
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有时候,退一步,别人就会进一步。
再退一步,别人就会踩到你脸上。
还笑着问你要不要一起笑。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枕头很软。
但我觉得喘不过气。
周一早上,我给秦海发了条微信。
很简单的几个字:“轮胎坏了,要换。”
没有问加油的事。
没有提那些记录。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消息发出去后,我盯着手机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回复。
我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继续改设计方案。
蓝海项目的客户要求越来越多,主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上午十点,手机震动了一下。
秦海回消息了。
“啊?真的假的?我检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我打字:“4S店说的,侧面划伤,有爆胎风险。”
“那可能是后来弄的。”
他回复得很快,“你最近开车去哪儿了?”
我的手停在键盘上。
他在推卸责任。
明明是他借车时弄的,他却暗示是我自己开车弄坏的。
我想反驳,想问他那条加油记录,想问他三天三十七次加油是怎么回事。
但最后,我只发了一句:“4S店建议换,一个胎一千二。”
这次他隔了五分钟才回复。
“这么贵?兄弟,不是我说,4S店就是坑人。你去外面轮胎店换,同型号的六七百就够了。我认识林城这边一个老板,你要不要联系方式?”
他在避重就轻。
不提责任,只谈价格。
我深吸一口气:“轮胎是在你用车期间划伤的。”
“叶明,你这话就不对了。”
秦海的语气在文字里都能听出来,“我都检查过了,还车的时候轮胎是好的。是不是你这几天开车不小心?”
“我有还车时的照片。”
我打出这句话,犹豫了一下,又删掉了。
我没有照片。
他说他有,但那些照片可能早就删了。
就算有,也可能只拍了完好的那一面。
“这样吧。”
秦海又发来消息,“虽然我觉得不是我的责任,但毕竟车是我借的。轮胎钱我出一半,六百。够意思了吧?”
一半。
六百。
一个划伤的轮胎,一次充满疑点的借车。
他出一半。
还觉得自己很大方。
我没有马上回复。
我在想,如果我现在撕破脸,把加油记录甩给他,他会是什么反应?
会惊慌?
会道歉?
还是会反过来骂我小题大做?
“叶明,在吗?”
他又问。
“在。”
我回复。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把账号发我,我给你转六百。咱们兄弟之间,别为这点小事伤和气。”
小事。
在他眼里,这都是小事。
轮胎划伤是小事。
三十七次加油是小事。
欺骗朋友是小事。
只有那两瓶茅台,是他口中的“一点小意思”。
我没有发账号。
我关掉了聊天窗口。
下午,主管又催方案。
我改到第三版,客户还是不满意。
主管拍着桌子吼:“叶明,你今天要是交不出像样的方案,明天就不用来了!”
我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打。
脑子里却全是秦海那句话。
“兄弟之间,别为这点小事伤和气。”
什么是大事?
什么是小事?
我的车,我的油,我的信任。
都是小事。
他的面子,他的便利,他的生意。
才是大事。
下班时,方案勉强通过了。
主管冷着脸说:“下次再这样,你自己看着办。”
我点点头,收拾东西离开。
走出公司大楼,天色已经暗了。
夏天的晚风吹过来,带着燥热。
我走到停车场,看到我的奔驰安静地停在角落里。
白色的车身,流畅的线条。
我曾经那么喜欢它。
现在看着它,却觉得陌生。
那些加油记录像烙印一样刻在它身上。
那些我不知情的行程,那些深夜的加油站,那些陌生的城市。
它都记得。
但我不知道。
我开车回家,路上经过一家律师事务所。
招牌在夜色里亮着灯。
我放慢车速,看着那扇玻璃门。
我可以进去咨询。
可以问律师,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可以收集证据,可以起诉。
但我没有停车。
我只是看了一眼,然后踩下油门。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重新打开那份证据文档。
加油记录单。
维修单据。
照片。
录音。
所有的东西都在。
我还缺什么?
缺秦海便利店卖散装汽油的证据。
缺他套现的直接证明。
缺勇气。
我盯着屏幕,直到眼睛发酸。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大学班长打来的。
“叶明,下个月同学聚会,你来不来?”
班长的声音很热情,“毕业十年了,大家都想聚聚。秦海也说一定要你来,他要当面再谢谢你借车的事。”
我的喉咙发紧。
“我……看时间吧。”
“一定要来啊!咱们班就你在云州混得好,买了奔驰,大家都羡慕呢。”
班长笑着说,“秦海说了,那次借车多亏你,他弟弟的婚礼才那么有面子。他还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叫上你。”
“嗯。”
我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具体时间地点我发群里。”
电话挂断。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楼下小区里,有孩子在玩耍,有老人在散步。
灯火一盏盏亮起来,每一盏灯后面都有一个家,一段故事。
我的故事是什么?
一个被朋友坑了还不敢吭声的懦夫?
一个守着证据却不敢行动的傻子?
还是那个在别人眼里“混得好”的叶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秦海在所有人面前塑造了一个感恩的形象。
他感谢我。
他夸我。
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欠我一个人情。
这样,如果有一天我站出来说他骗了我,别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说:叶明怎么这样?秦海对他那么好,他还斤斤计较。
他们会说:一点小事,至于吗?
他们会说:做人不能太小心眼。
我已经能看到那些眼神,那些议论。
那些无声的审判。
第二天,秦海的钱转过来了。
六百元。
转账备注写着:“轮胎钱,兄弟别客气。”
我看着手机银行里的到账通知,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最后,我没有收。
二十四小时后,转账自动退回。
秦海发来微信:“?”
我没有回复。
他打了电话。
我没接。
他发语音消息:“叶明,你怎么回事?钱怎么退回来了?是不是嫌少?咱们兄弟之间有事好商量,你别这样。”
我还是没回。
下午,他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指名道姓,但配文意味深长:“有些人,帮了他一点小忙,他就觉得你欠他的。做人要懂得感恩。”
下面有共同好友评论:“怎么了海哥?”
秦海回复:“没事,就是感慨一下。真心换不来真心啊。”
我看着那条朋友圈,笑了。
真心。
他跟我谈真心。
晚上,班长又在群里@我:“叶明,同学聚会你到底来不来?给个准话。”
我打字:“最近工作忙,可能去不了。”
“别啊,大家都等你呢。”
班长说,“秦海还说要给你带林城特产,专门感谢你。”
“真的去不了。”
我说。
秦海在群里说话了:“叶明,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如果有,你直说,我道歉。”
他把问题抛给了我。
在群里。
在所有老同学面前。
我盯着那句话,手指冰凉。
如果我这时候说出加油的事,他会怎么回应?
如果我说不出口,大家又会怎么看我?
“没有。”
我最终回复,“就是工作忙。”
“那就好。”
秦海发了个笑脸,“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呢。下次来林城,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对话结束了。
但我能感觉到,群里气氛有点微妙。
有人在私下加我微信,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事。
他们劝我:“秦海人挺不错的,可能就是大大咧咧,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
我说嗯。
说开。
怎么说?
说“你用我的车加了三十七次油,是不是在套现”?
说“你的便利店是不是在卖散装汽油”?
我没有证据。
就算有,他们会信吗?
他们会信那个热情爽朗的秦海,还是信这个沉默寡言的我?
周末,我去了林城。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开车到了秦海的便利店所在的那条街,把车停在远处,走路过去。
“海林便利”的招牌在阳光下有些褪色。
店面不大,玻璃门上贴着“烟酒回收”“手机充值”“复印打印”的贴纸。
我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响了。
店里没人。
货架上摆着常见的零食、饮料、日用品。
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孩,正在玩手机。
“要什么?”
她头也不抬。
“买包烟。”
我说。
“什么烟?”
“利群。”
她站起来,从身后的货架上拿了一包,放在柜台上:“三十五。”
我付了钱,装作随意地问:“你们老板在吗?”
“老板出去了。”
女孩看了我一眼,“有事?”
“没事,就是听说你们这儿……”
我压低声音,“有油卖?”
女孩的表情变了。
她警惕地看着我:“什么油?我们只卖便利店的东西。”
“我朋友说,你们这儿能加到便宜油。”
我继续说,“工地上用的。”
“你找错地方了。”
女孩的语气冷下来,“没有。”
“可是我朋友说……”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她提高了声音,“不买东西就出去!”
我拿起烟,走出便利店。
风铃在身后再次响起。
我没有走远。
我走到街对面的小餐馆,点了碗面,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便利店。
一个下午,进出的客人不多。
大多数是买烟买水的。
偶尔有摩托车停在门口,车主进去,很快又出来,手里没拿东西。
但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
下午三点左右,一辆旧面包车开到便利店侧面的小院门口。
司机下车,进了店里。
五分钟后,司机和秦海一起出来。
秦海穿着T恤短裤,脚上是拖鞋。
他们打开小院的门,把面包车开进去。
门关上了。
我立刻起身,穿过街道,绕到便利店侧面。
小院的门是铁皮门,关得很紧。
但从门缝里,我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面包车停在院里。
秦海和司机从车上搬下来几个蓝色塑料桶。
桶很沉,他们搬得很吃力。
桶被搬进了店后面的一个小屋。
小屋的门关上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相机,调成录像模式。
但角度不好,拍不清楚。
我试着找更高的位置,但周围都是平房。
十分钟后,小屋的门开了。
司机和秦海走出来,手里空着。
他们说了几句话,司机开车离开。
秦海站在院里,点了根烟。
他打电话。
我听不清他说什么。
但我拍到了他数钱的画面。
拍到了铁桶。
拍到了交易过程。
这些,够了吗?
我收起手机,回到餐馆。
面已经凉了。
但我一口一口吃完了。
吃完后,我结账离开。
开车回云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些蓝色塑料桶。
桶里是什么?
汽油?
柴油?
他加的那一千四百多升汽油,是不是就装在这样的桶里?
运回店里,分装,卖给工地上的摩托车、发电机?
利润有多少?
他借我的车,跑了三天,加了三十七次油,就为了这个?
为了这点钱?
值得吗?
也许对他来说,值得。
因为车是我的。
油卡可能也不是他的。
风险是我的。
利润是他的。
这生意,稳赚不赔。
回到云州,我把拍的视频导进电脑。
画面模糊,但能看清秦海和司机搬桶的动作。
能看清那些蓝色塑料桶。
能看清小店的门。
但这能证明什么?
证明他在卖散装汽油?
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需要他加油时的监控。
需要他卖油时的交易记录。
需要证人。
我想起小陈说的话。
他表哥在加油站工作。
第二天上班,我找小陈聊天。
“你表哥还在加油站工作吗?”
我问。
“在啊,怎么了?”
“我那个朋友的事,可能有眉目了。”
我说,“我想问问你表哥,加油站监控一般保留多久?”
小陈看着我,眼神变得认真:“你真要查?”
“嗯。”
“加油站监控一般保留一个月。”
小陈说,“但调监控需要正当理由,要么是警方调查,要么是重大纠纷。”
“如果我说我的车被盗用套现呢?”
“那也得报警。”
小陈压低声音,“叶明,我劝你一句,这种事很难查。就算查到了,对方咬死不承认,你也拿他没办法。最后还得伤和气。”
伤和气。
又是这三个字。
“我知道。”
我说,“但我得试试。”
小陈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我帮你问问我表哥。但他不一定愿意掺和。”
“谢谢。”
下午,小陈给了我回复。
“我表哥说,他可以帮你看看,但不能保证。而且,你需要提供具体的时间、地点、车牌号。”
我把加油记录单上林城地区的加油站信息发给了小陈。
二十三个加油站。
三天时间。
“这么多?”
小陈惊讶。
“嗯。”
“我问问吧。”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
我继续上班,改方案,应付客户。
秦海没有再联系我。
但他在朋友圈发了几张新照片:便利店扩张了,多了一个冷冻食品区。
配文:“生意越来越好了,感谢各位朋友支持!”
下面有我们共同好友点赞评论。
“海哥厉害!”
“生意兴隆!”
“下次去林城一定光顾!”
秦海一一回复:“欢迎欢迎!”
我看着那些互动,心里一片冰凉。
他的生意是怎么做起来的?
是靠诚信?
还是靠算计?
是靠努力?
还是靠欺骗?
我不知道。
但我越来越确定,我必须知道。
一周后,小陈给了我一个U盘。
“我表哥只弄到三个加油站的监控。”
小陈说,“其他的要么时间太久覆盖了,要么加油站不配合。”
“三个也行。”
我说。
“你看的时候……做好心理准备。”
小陈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到工位,插上U盘。
里面有三个视频文件。
我点开第一个。
时间是周三下午两点,林城南山加油站。
监控画面里,我的白色奔驰缓缓驶入。
驾驶座上是秦海。
副驾驶上还有一个男人。
秦海下车,打开油箱盖。
他拿出油卡——不是我的,是一张黑色的卡。
加油,付款。
然后,他没有马上离开。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个空的蓝色塑料桶。
就是我在他店里看到的那种桶。
加油员走过来,说了几句话。
秦海笑着递给加油员一包烟。
加油员左右看了看,接过烟,走开了。
秦海开始往塑料桶里灌油。
从车里,灌到桶里。
灌满两个桶后,他把桶放回后备箱。
开车离开。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我盯着屏幕,手在抖。
第二个视频。
周四凌晨五点,邻省青州的一个加油站。
我的车再次出现。
这次是秦海的弟弟开的车。
同样的操作。
加油,灌桶,离开。
第三个视频。
周六上午,林城西郊加油站。
秦海和一个陌生男人。
加油,灌桶。
但这次,灌完油后,秦海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纸箱,递给那个陌生男人。
男人打开纸箱看了看,点点头,递给秦海一叠现金。
秦海数了数,装进口袋。
两人握手,分开。
视频结束。
我关掉播放器,靠在椅背上。
所有猜测都被证实了。
秦海借我的车,不是为了接亲。
是为了套现。
他用我的车去各个加油站加油,灌进塑料桶,运回店里,分装出售。
三天,三十七次。
利润可能有好几千。
而我的车,承担了所有风险。
磨损,损耗,违章,事故。
还有那些我不知道的、可能发生的危险。
如果他在运输过程中出事呢?
如果油桶泄漏呢?
如果……
我不敢想。
我拿出手机,找到秦海的电话。
这次,我没有犹豫。
我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五声,接通了。
“喂?”
秦海的声音依旧爽朗,“叶明?怎么突然打电话了?”
“秦海。”
我说,“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
他笑了,“同学聚会的事?你真的得来,大家都等你呢。”
“谈你借我车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车怎么了?不是都解决了吗?轮胎钱我给你转了,你自己退回来的。”
“不是轮胎。”
我说,“是加油记录。”
更长的沉默。
“什么加油记录?”
他的声音没变,但我听出了一丝紧张。
“三天,三十七次加油。”
我一字一句地说,“一千四百多升汽油。秦海,你用我的车做了什么?”
“叶明,你是不是误会了?”
他笑了,但笑声有点干,“那几天接亲跑得勤,加油次数多是正常的。车跑长途,油用得快嘛。”
“跑长途需要去邻省加油吗?”
我问,“需要在凌晨五点加油吗?需要加完油往塑料桶里灌吗?”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
我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你查我?”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了下来。
“我不该查吗?”
我说,“我的车,我的油卡,我的信任。秦海,你把我当什么?”
“叶明,你听我解释。”
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那几天确实用车多了点,但都是为婚礼。那些油……我也是帮朋友忙,他们工地急需用油,加油站限购,我就用你的车帮忙加一点。真的没别的意思。”
“帮忙?”
我笑了,“帮忙需要收钱吗?帮忙需要三天跑三十七个加油站吗?帮忙需要用我的车套现吗?”
“谁跟你说我收钱了?”
他提高了声音,“叶明,你是不是听别人乱说了?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你就这么不信我?”
“我有监控。”
我说。
电话那头,呼吸声突然加重。
“什么监控?”
“加油站监控。”
我说,“你往塑料桶里灌油的监控。你收钱的监控。”
长久的沉默。
“你想怎么样?”
他终于问。
“还钱。”
我说,“油钱,维修费,还有我的车三天的折旧费。”
“多少钱?”
“油钱一万一千四,维修费三千三,折旧费……算两千。”
我说,“一共一万六千七。”
秦海笑了。
冷笑。
“叶明,你疯了吧?一万六千七?你怎么不去抢?”
“这是你该赔的。”
“我该赔?”
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车是你自愿借给我的!油是我自己花钱加的!轮胎是不是我弄坏的还不一定呢!你凭什么让我赔一万多?”
“凭你欺骗我。”
我说,“凭你用我的车做非法生意。”
“非法生意?”
他笑得更冷了,“我卖点散装油就非法了?你去告我啊!看警察管不管这种小事!”
小事。
又是小事。
“秦海,我不想闹大。”
我说,“你把钱赔给我,这件事就算了。”
“我要是不赔呢?”
他问。
“那我就报警。”
我说,“把监控交给警方。非法经营、危险品运输,够你喝一壶的。”
“你威胁我?”
“我在给你选择。”
电话那头,秦海深吸了一口气。
“叶明,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失望,“我真心把你当兄弟,借车是为了给我弟撑场面。那些油,我确实卖了点,但赚的钱都贴补婚礼了。我弟结婚花了不少,我手头紧,这才想了这个办法。但我没想到,你会为了这点钱跟我翻脸。”
他在打感情牌。
在诉苦。
在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迫不得已的哥哥。
而我,成了那个冷酷无情的朋友。
“秦海,别说了。”
我说,“一万六千七,三天内打给我。否则,我们法庭见。”
我挂了电话。
手在抖。
心在跳。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强硬。
第一次对一个人说“不”。
第一次要求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那天晚上,秦海没有联系我。
但他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
是一张大学时的合影。
照片里,我和他勾肩搭背,笑得灿烂。
那是大二那年,篮球赛夺冠后的合影。
十年了。
他特意选了这张照片。
用意不言而喻。
他在提醒我,我们是兄弟。
他在提醒所有人,我曾经和他多么要好。
他在暗示,现在翻脸的我,多么无情。
果然,下面很快有评论。
“怀念啊!”
“那时候多好啊。”
“海哥怎么突然发老照片?”
秦海回复了最后一条:“没事,就是突然想兄弟们了。”
没有人问为什么。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条朋友圈不寻常。
我盯着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我,穿着廉价的运动服,笑得没心没肺。
照片里的他,搂着我的肩膀,眼神明亮。
那时候,我们真的很好。
一起上课,一起打球,一起在食堂吃五块钱的套餐。
他说他家里条件不好,我就经常多打一份菜,分给他。
他说他想买双新球鞋,我就把兼职赚的钱借给他。
他说他喜欢一个女孩,我就帮他写情书。
那时候的友谊,简单,真挚。
是什么时候变的?
是毕业后的距离?
是生活的压力?
还是人心的复杂?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照片里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死在三十七次加油记录里。
死在蓝色塑料桶里。
死在一万六千七百块钱里。
我关掉朋友圈,打开电脑。
开始写起诉书。
我不知道会不会走到那一步。
但我必须做好准备。
因为我知道,秦海不会轻易认输。
他已经在朋友圈开始了他的反击。
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但我等着。
秦海没有在三天内打钱。
第四天早上,我给他发了最后通牒:“今天下午五点前,如果收不到赔偿,我会报警并起诉。”
消息显示已读。
没有回复。
中午,我接到了班长的电话。
“叶明,你跟秦海到底怎么回事?”
班长的语气很着急,“他在群里说你敲诈他,要告他,现在群里都炸锅了。”
我打开微信,大学班级群有99+条未读消息。
往上翻,看到秦海在早上发的一条长消息:
“各位老同学,有件事想跟大家说一下。前段时间我弟弟结婚,借了叶明的车当婚车。出于感激,我还车时特意加满油,还送了两瓶茅台。没想到,现在叶明说我弄坏了他的车,要我赔一万六千七。我解释了很多次,轮胎不是我弄坏的,加油也是正常用车需要,但他不听,还威胁我要报警。我真的很难过,这么多年兄弟情,就因为这点钱……算了,大家评评理吧。”
下面是一排排回复。
“不会吧?叶明不是这种人啊?”
“一万六千七?这也太多了吧?”
“秦海你别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叶明,出来说说怎么回事?”
我看着那些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
秦海先发制人了。
他在群里哭诉,把我塑造成一个为钱翻脸的小人。
而我,如果现在在群里甩出加油记录和监控视频,会怎么样?
大家会相信我吗?
还是会觉得我得理不饶人?
“班长。”
我说,“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
“那是哪样?”
班长问,“秦海说你有证据,但那些证据不能说明什么。他说你误会他了。”
“误会?”
我笑了,“三天加三十七次油是误会?用我的车套现卖油是误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什么套现?”
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班长听完,叹了口气:“叶明,不是我不信你。但这事……你得有铁证。加油记录可以解释为系统错误,监控也可能只是他帮朋友加点油。你要说他非法经营,得有他卖油的交易记录,或者现场抓到现行。”
“我有他收钱的监控。”
“那只能证明他收了钱,不能证明钱是卖油的钱。”
班长说得很委婉,“而且,就算证明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真要为了这一万多块钱,把老同学送进去?”
我没有说话。
“我不是偏袒他。”
班长继续说,“但咱们都三十多岁了,做事得考虑后果。你把事情闹大,秦海可能真的会进去。他家里条件不好,弟弟刚结婚,父母身体也不好。你忍心吗?”
又是这一套。
家庭困难。
迫不得已。
情有可原。
那我呢?
我的车就该被糟蹋?
我的信任就该被利用?
我就该忍气吞声?
“班长,我有我的原则。”
我说。
“原则重要还是情分重要?”
班长反问,“叶明,大学四年,秦海对你不错吧?你忘了你生病时谁给你打的饭?你忘了你挂科时谁帮你补的课?”
我记得。
我都记得。
但我记得的,和现在发生的,是两回事。
“我会给他最后一天时间。”
我说,“下午五点前,如果他赔钱,这事就算了。如果不赔,我会走法律程序。”
“叶明……”
“班长,就这样吧。”
我挂了电话。
打开班级群,我打了一段话,又删掉了。
再打,再删。
最后,我发了一句:“下午五点是最后期限。之后,一切按法律程序走。”
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炸了。
“叶明你真要告秦海?”
“至于吗?都是兄弟!”
“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秦海家里不容易,你就不能宽容点?”
我看着那些消息,一条条,一句句。
没有一个人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一个人要看证据。
他们只看到秦海的哭诉。
只看到我要告他。
只看到一万六千七这个数字。
却看不到三十七次加油。
看不到蓝色塑料桶。
看不到那些深夜的加油站。
我关掉了群消息提醒。
下午三点,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叶明先生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
“我是林城南山加油站的员工,姓王。”
对方说,“你朋友秦海让我联系你。”
我的呼吸一紧。
“什么事?”
“关于那些监控视频。”
王师傅的声音很低,“叶先生,你能不能……不要把视频交给警方?”
“为什么?”
“秦海是我表弟。”
王师傅说得很直接,“他做这件事,也是没办法。他爸去年生病,花了十几万,店里生意又不好,这才想了这个办法。你看在他是初犯的份上,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我没有说话。
“叶先生,我知道你生气。这样行不行,秦海赔你钱,你把视频删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王师傅说,“他家里真的不容易,你要是告他,他肯定要进去。他爸妈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打击。”
“王师傅。”
我说,“你是加油站员工,应该知道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你帮他隐瞒,也是在犯法。”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就这么一个表弟。”
王师傅的声音带着恳求,“叶先生,算我求你了。秦海答应赔你钱,你放他一马,行不行?”
“让他自己跟我说。”
“他……他不好意思再找你。”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我准备挂电话。
“等等!”
王师傅急了,“叶先生,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也没办法。但我得告诉你,那些监控视频,你可能没法当证据。”
“什么意思?”
“加油站监控……有时候会出故障。”
王师傅说得很慢,“尤其是半夜的监控,经常保存不全。你手里的那三段视频,如果真要上法庭,我们可以说是系统故障,时间错乱了。”
我的后背一凉。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实话。”
王师傅说,“叶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秦海愿意赔钱,你也拿到赔偿了,何必非要闹到法庭上?到时候视频证据不成立,你一分钱拿不到,还伤了和气,何必呢?”
我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
秦海找来了他的表哥。
一个加油站员工。
一个可以作证“监控故障”的人。
如果真上法庭,他表哥出庭作证,说监控时间错乱,视频不能作为证据。
那我还有什么?
加油记录?
可以说成系统错误。
维修单据?
可以说成我自己开车弄的。
录音?
小陈表哥的话是二手信息,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我忽然发现,我手里的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硬。
“叶先生?”
王师傅在等我的回答。
“让他四点前把钱打给我。”
我说,“否则,就算视频证据不成立,我也会用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
“你不需要知道。”
我挂了电话。
下午四点,我的手机银行没有收到转账。
四点十分,秦海发来一条微信。
不是转账截图。
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份报案回执。
回执上的报案人是秦海,报案事由是“遭人敲诈勒索”。
照片下面,秦海发来一段文字:
“叶明,我已经报案了。你说我非法经营,我说你敲诈勒索。看警察信谁。”
我的手指僵住了。
他居然先报案了。
他倒打一耙。
我盯着那张报案回执,上面的红色公章很清晰。
林城公安局。
他真的去了。
他真的敢。
我回复:“很好,那我们就让警察来查。”
“查什么?”
秦海很快回复,“查你伪造证据敲诈我?叶明,我劝你见好就收。你现在撤诉,我把报案撤了,咱们两清。你要是非要闹,那就闹到底。看谁耗得起。”
“你在威胁我?”
“我在给你选择。”
他用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我笑了。
冷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秦海。
那个在大学里帮我打饭、帮我补课的秦海,早就死了。
活着的,是一个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的陌生人。
“我不会撤诉。”
我说。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秦海回复,“顺便告诉你,我已经联系了律师。你手里的那些证据,在我律师眼里,一文不值。”
对话到此为止。
我没有再回复。
因为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我去了律师事务所。
接待我的律师姓陈,四十多岁,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很专业。
我把所有证据摆在桌上:加油记录单、维修单据、监控视频、录音文件、微信聊天记录。
陈律师一一看完,推了推眼镜。
“叶先生,你的情况我了解了。”
他说,“从法律角度,你有权要求赔偿。但举证责任在你这边。”
“这些证据不够吗?”
我问。
“加油记录单是电子数据,对方可以质疑其真实性。维修单据只能证明车损,不能证明是谁造成的。监控视频……”
他顿了顿,“如果对方有证人证明监控时间错乱,这份证据的效力会大打折扣。”
“那录音呢?”
“录音可以作为辅助证据,但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陈律师说,“而且,你朋友表哥的话是转述,属于传闻证据,证明力有限。”
我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我赢不了?”
“不是赢不了,是难度很大。”
陈律师很客观,“这类民事纠纷,法官会综合考虑双方证据、陈述、以及社会影响。对方已经报案说你敲诈,这对你很不利。即使最后证明你没有敲诈,这个过程也会消耗你大量时间和精力。”
“那怎么办?”
“我有两个建议。”
陈律师说,“第一,调解。你们各退一步,他赔你一部分钱,你撤诉,他撤案。第二,继续诉讼,但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并且要有心理准备,可能拿不到理想的赔偿。”
我沉默了很久。
“陈律师,如果我不只是为了钱呢?”
我问。
“什么意思?”
“如果我要的,是一个公道呢?”
我说,“我要他知道,他错了。我要他承认,他欺骗了我,利用了我。我要他道歉。”
陈律师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同情。
“叶先生,法律可以判定责任,可以判决赔偿,但很难强制一个人道歉。”
他说,“而且,诉讼过程很漫长,你可能需要一次次出庭,一次次面对对方的反击。你的工作、生活,都会受到影响。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不确定。
但我没有选择。
秦海已经报案了。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确定。”
我说。
陈律师点点头:“好,那我接下这个案子。但有几件事你需要做。”
“你说。”
“第一,收集更多证据。你需要证明那些油确实被用于非法销售。最好能找到买油的人,或者找到秦海店里的销售记录。”
“第二,准备好应对对方的反击。他既然报案说你敲诈,就可能有其他动作。你要有心理准备。”
“第三,保护自己。这件事可能会影响你的声誉,甚至你的工作。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一一记下。
离开律师事务所时,天色已经暗了。
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奔自己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叫叶明的人,正在为了一辆奔驰车,和曾经的朋友对簿公堂。
没有人知道,那些看似坚固的友谊,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开车回家,路上经过一家加油站。
正是秦海加过油的那个加油站。
我停下车,走进去。
加油员是个年轻小伙子,正在玩手机。
“加多少?”
他头也不抬。
“不加油。”
我说,“我想问点事。”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上周三到周六,有没有一辆白色奔驰经常来加油?”
我描述了我的车牌号。
小伙子想了想:“好像有。那车加了挺多次的,我记得。”
“开车的人长什么样?”
“一个男的,三十来岁,有点胖,说话带口音。”
小伙子说,“他每次加油都加很多,还拿桶装。我们经理还问过他,他说是工地用车。”
“你们经理问过?”
“嗯,因为加太多了,我们怀疑他倒卖。”
小伙子说,“但他说有证明,我们也没办法。”
“什么证明?”
“就是工地用油的证明,盖了章的。”
小伙子说,“他拿出来给我们经理看了,经理就没再管。”
证明?
秦海居然有证明?
“那些证明,你们加油站有留底吗?”
我问。
“应该没有。”
小伙子摇头,“就是看了一眼。”
我谢过他,离开加油站。
秦海比我想象的聪明。
他准备了“证明”。
虽然可能是假的,但足以糊弄加油站。
这样一来,即使警方调查,他也可以说那些油是工地正常用油,不是倒卖。
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第二天,我请假去了林城。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把车停在离秦海便利店两条街的地方,步行过去。
上午十点,便利店刚开门。
我戴上帽子和口罩,走进旁边的小超市,假装买东西,眼睛盯着便利店门口。
一个上午,进出的人不多。
十一点左右,一辆摩托车停在便利店门口。
骑手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工装,身上有油漆味。
他走进店里,五分钟后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塑料桶。
桶不大,五升装。
他走到摩托车旁,打开油箱盖,把桶里的液体倒进去。
是汽油。
我举起手机,拍下整个过程。
骑手加完油,把空桶扔进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骑上摩托车走了。
我继续等。
下午一点,又来了两辆摩托车。
同样的操作。
进店,买油,出来加油。
我都拍了下来。
下午三点,一辆面包车开过来。
司机下车,直接走进店里。
这次,秦海亲自出来了。
他和司机说了几句话,然后打开后院的门。
司机把车开进去。
门关上了。
我绕到侧面,找到上次那个缝隙。
院子里,面包车停在中央。
秦海和司机从车上搬下来几个铁桶。
不是塑料桶,是那种专业的铁制油桶。
他们把油桶搬进小屋。
我继续拍。
但这次,他们很快就出来了。
司机递给秦海一叠钱。
秦海数了数,点点头。
司机开车离开。
秦海站在院里,点了根烟。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
我听不清他说什么。
但我拍到了他数钱的画面。
拍到了铁桶。
拍到了交易过程。
这些,够了吗?
我离开小巷,回到车上。
把视频导进笔记本电脑,一帧一帧看。
秦海数钱的动作很清楚。
铁桶上的“易燃液体”标志也很清楚。
摩托骑手加油的过程也很清楚。
但这些,能证明他在非法销售散装汽油吗?
能证明那些油是用我的车加来的吗?
还不能。
我需要更直接的链接。
我需要证明,他卖的那些油,就是我车加的那些油。
这几乎不可能。
汽油又没有标记。
除非……
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我开车回了云州。
路上,我给陈律师打了电话。
“陈律师,如果我拿到他销售散装汽油的视频,够不够?”
“视频能证明他在销售,但不能证明油的来源。”
陈律师说,“除非你能证明,他卖的那些油,就是用你的车加的那些油。”
“汽油没法标记。”
“是的,所以这是难点。”
陈律师说,“但如果你能证明他长期、大量销售,且没有合法资质,那么即使不能直接证明油的来源,也可以举报他非法经营。警方介入后,会查他的进货渠道。到那时候,你的加油记录和监控视频,就能作为线索了。”
“也就是说,我需要让他被警方盯上?”
“对。”
陈律师说,“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
我明白了。
挂掉电话,我做了个决定。
我要举报秦海的便利店。
匿名举报。
回到云州,我写了一封举报信。
详细描述了秦海便利店销售散装汽油的情况,附上了视频截图,但没有附上我的个人信息。
我把信打印出来,装进信封。
第二天,我去了林城。
没有开车。
我坐高铁去的。
出了高铁站,我打车到离秦海便利店不远的一个邮局。
把举报信投进了寄往林城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信箱。
匿名。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后,我去了林城市公安局。
不是去报案。
而是去咨询。
咨询敲诈勒索罪的立案标准。
接待我的民警很耐心:“敲诈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对被害人使用威胁或要挟的方法,强行索要公私财物的行为。立案标准是金额在三千元以上。”
“如果对方报案了,但实际上是诬告呢?”
我问。
“那要看证据。”
民警说,“如果查实是诬告,报案人需要承担法律责任。”
“需要什么证据?”
“能证明你没有敲诈的证据。”
民警看了我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民警点点头,没再多问。
离开公安局,我站在街头。
阳光很烈,晒得人发晕。
我知道,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举报信寄出去了。
警方可能会查,也可能不会。
秦海可能会被处罚,也可能不会。
但至少,我做了我能做的。
剩下的,交给时间。
一周后,秦海给我打了个电话。
这次,他的声音很冷。
“叶明,你是不是举报我了?”
“什么举报?”
我装傻。
“少装蒜!”
他声音里压着火,“安监局的人今天来我店里检查,说有人举报我非法销售散装汽油。是不是你干的?”
“你有证据吗?”
我问。
“除了你还有谁?”
他冷笑,“你想搞垮我,是吧?”
“秦海,如果你合法经营,怕什么检查?”
“你……”
他深吸一口气,“行,叶明,你够狠。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你想怎样?”
“你不是要告我吗?”
他说,“我奉陪到底。但我告诉你,你那些证据,在我律师眼里都是垃圾。还有,你举报我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这是诬告,是报复。我会一起告你。”
“随你。”
我说。
“好,很好。”
他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瞬间,我忽然觉得轻松了。
撕破脸了。
彻底撕破脸了。
不用再伪装。
不用再犹豫。
接下来的,就是战争。
又过了一周,我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秦海起诉我敲诈勒索。
开庭时间定在下个月。
同时,我也收到了安监局的回复。
他们去秦海的便利店检查了,但没有发现散装汽油。
秦海有营业执照,有消防许可,检查时店里一切正常。
我的举报,失败了。
陈律师告诉我,这很正常。
“他既然敢做,就一定有防备。检查前可能已经把东西转移了。”
陈律师说,“现在的问题是,他要告你敲诈。这个官司,你得认真对待。”
“我知道。”
“我会帮你准备答辩状。”
陈律师说,“但你需要更多证据,证明你没有敲诈,而是正当维权。”
“我有聊天记录。”
“不够。”
陈律师摇头,“你需要证人,需要能证明你所述属实的第三方。”
证人。
谁愿意为我作证?
小陈的表哥?
他可能不愿意卷入官司。
加油站的王师傅?
他是秦海的表哥,更不可能。
其他同学?
他们现在都站在秦海那边。
我忽然发现,我孤立无援。
开庭前三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叶明先生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我是。”
“我是林城晚报的记者,姓李。”
对方说,“我接到一个爆料,关于你和秦海先生的纠纷。我想采访你,了解一下情况。”
记者?
秦海找的记者?
还是……
“谁让你找我的?”
我问。
“爆料人是匿名的。”
李记者说,“但我看了一些材料,觉得这件事很有代表性。朋友借车引发的纠纷,涉及信任、法律、人情,很多读者会感兴趣。”
“我不接受采访。”
“叶先生,你先别急着拒绝。”
李记者很坚持,“我了解过情况,秦海先生那边我已经采访过了。他说你敲诈他,还恶意举报他的店。但我想听听你的说法。公平报道,是我们的原则。”
秦海已经接受了采访?
他想通过媒体给我施压?
“叶先生,如果你不接受采访,报道可能只会呈现秦海先生的说法。”
李记者说,“这对你不公平。”
她在威胁我。
但她说得对。
如果我不说话,媒体只会报道秦海的一面之词。
到时候,舆论会一边倒地谴责我。
“好。”
我说,“我接受采访。”
我们约在云州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李记者很年轻,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录音笔和笔记本。
“叶先生,请你说说事情的经过。”
她打开录音笔。
我从头说起。
借车,还车,加油记录,维修,监控,举报,起诉。
我说得很详细。
李记者记录得很认真。
“你有证据吗?”
她问。
我拿出手机,给她看加油记录、监控视频、照片。
她一一拍下。
“这些证据,你愿意公开吗?”
她问。
“如果必要的话。”
“好。”
她合上笔记本,“叶先生,我会如实报道。但出于新闻平衡原则,我也会采访秦海先生。报道出来前,我会给你看稿。”
“谢谢。”
“另外……”
她犹豫了一下,“我有一个建议。”
“你说。”
“你们这个案子,其实很适合调解。”
她说,“打官司耗时耗力,还会伤害感情。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建议你们坐下来谈谈。”
“他愿意谈吗?”
“我可以帮忙牵线。”
李记者说,“作为记者,我希望能促进问题的解决,而不仅仅是报道冲突。”
我想了想,点点头。
“好,如果他愿意谈,我可以谈。”
两天后,李记者打来电话。
“秦海先生同意调解。”
她说,“时间定在明天下午,地点在云州的调解中心。我也会在场,作为见证。”
“他为什么突然同意了?”
“可能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李记者说,“毕竟媒体报道出来,对他的店也不利。”
我同意了。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到了调解中心。
调解室不大,一张圆桌,几把椅子。
李记者已经到了。
“秦海先生说他马上到。”
她说。
我点点头,坐下。
十分钟后,秦海来了。
他穿着一身西装,头发梳得很整齐,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
看起来,像个成功的生意人。
他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假笑。
“叶明,好久不见。”
他伸出手。
我没有握。
他收回手,也不尴尬,自顾自坐下。
调解员是一个中年女性,看起来很温和。
“两位,今天我们把大家请来,是想心平气和地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调解员说,“首先,请双方陈述一下自己的诉求。”
秦海先开口。
“我的诉求很简单。”
他说,“叶明撤销对我的起诉和举报,公开道歉,并赔偿我的名誉损失和精神损失,一共五万元。”
五万?
我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先生,你的诉求呢?”
调解员问我。
“我的诉求一直没变。”
我说,“秦海赔偿我的车辆损失,一共一万六千七。至于起诉和举报,如果他能诚恳道歉并赔偿,我可以考虑撤销。”
“道歉?”
秦海笑了,“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做错了什么?借你的车,我加满了油,送了酒,轮胎坏了我也赔了一半。我做得还不够吗?是你贪得无厌,非要敲诈我!”
“秦海!”
我提高声音,“那些加油记录你怎么解释?那些监控视频你怎么解释?”
“什么加油记录?什么监控视频?”
秦海一脸无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律师说了,那些证据都是伪造的,不能作为法庭证据。”
“你……”
“两位,冷静。”
调解员打断我们,“我们今天是要解决问题,不是吵架。”
李记者在一旁记录,没有说话。
“这样吧。”
调解员说,“双方各退一步。秦先生,你愿意赔偿叶先生一部分车辆损失吗?”
“我为什么要赔?”
秦海说,“车不是我弄坏的。加油也是正常用车。他要我赔钱,就是敲诈。”
“叶先生,你愿意降低赔偿金额吗?”
“不愿意。”
我说,“一万六千七,一分不能少。”
调解陷入僵局。
秦海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叶明,我劝你见好就收。”
他说,“你真要打官司,我奉陪。但我告诉你,你赢不了。我的律师说了,你的证据都是废纸。而且,你恶意举报我,这件事我也可以告你。到时候,你不仅拿不到钱,还要赔我钱,还要坐牢。”
“你在吓唬我?”
“是不是吓唬,你试试就知道了。”
秦海冷笑,“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撤诉,咱们两清。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真诚的眼睛,现在只剩下算计和威胁。
我知道,他不会再让步了。
他吃定了我。
吃定了我的软弱。
吃定了我拿不出铁证。
吃定了我会害怕,会退缩,会妥协。
“秦海。”
我说,“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道歉,赔钱,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就凭你?”
他笑了,“叶明,别逗了。你有什么?你有钱请好律师吗?你有时间打官司吗?你有证人吗?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一堆没用的证据,和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说得对。
我可能真的赢不了。
但我不能认输。
至少,不能在这里认输。
“调解到此为止吧。”
我站起来,“法庭上见。”
“好啊。”
秦海也站起来,“法庭上见。不过在你告我之前,你可能先得应对我的官司。敲诈勒索,金额一万六,够你进去待几年了。”
我没有再说话。
转身离开调解室。
李记者跟了出来。
“叶先生……”
“李记者,报道你照实写吧。”
我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会的。”
她点点头,“但我觉得,你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我知道。”
“我有一个线索。”
她压低声音,“秦海的便利店,可能不止卖散装汽油。”
我停下脚步。
“什么意思?”
“我采访他的时候,去他店里看过。”
李记者说,“店里有一个小仓库,锁着门。他说是放杂物的。但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
“化学品的味道。”
她说,“很刺鼻。不像汽油,像别的。”
“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
她摇头,“但如果你能找到那个仓库里有什么,也许会有突破。”
仓库。
化学品。
我记住了。
“谢谢你。”
“不用谢。”
李记者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她走了。
我站在调解中心门口,看着车来车往。
秦海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叶明,好好想想。”
他说,“为了这点钱,值得吗?”
我没有回答。
他上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很久。
然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律师的电话。
“陈律师,帮我查一下,秦海的便利店除了营业执照,还有没有其他许可证。”
“比如?”
“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
晚上,我收到了李记者发来的报道初稿。
标题很醒目:《借车引发的罗生门:友谊在利益面前何去何从?》
报道客观地呈现了双方的说法,附上了部分证据截图。
但正如李记者所说,没有铁证,报道只能呈现争议,不能给出结论。
报道最后写道:“这起纠纷,看似是简单的借车还车,实则折射出人际信任的脆弱。当友谊遇到利益,当口头承诺遇到白纸黑字,我们该如何选择?法律能判决赔偿,但能判决人心吗?”
能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须找到那个仓库里的秘密。
必须找到能让秦海认输的证据。
否则,输的就是我。
第三天,陈律师给了我回复。
“查过了,秦海的便利店只有普通的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没有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
“也就是说,如果他在店里存放或销售危险化学品,就是违法的?”
“是的。”
“那如果我能找到证据呢?”
“那会是重大突破。”
陈律师说,“但你要小心。私自调查有风险,如果被发现,你可能反被告侵犯隐私或非法闯入。”
“我知道。”
挂掉电话,我打开电脑,搜索“危险化学品气味”。
搜索结果很多。
油漆,稀释剂,天那水,甲醇,乙醇……
秦海的仓库里,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但我必须知道。
我决定,再去一次林城。
这次,我要进那个仓库看看。
出发前,我做了准备。
黑色衣服,黑色裤子,黑色帽子。
手套,手电筒,小型摄像机。
还有一把多功能工具刀——不是用来伤人,是用来开锁。
我知道我在冒险。
但如果我不冒这个险,我就会输。
输给秦海。
输给那个曾经的朋友。
我输不起。
深夜十一点,我开车到了林城。
把车停在离便利店很远的地方,步行过去。
便利店已经关门了。
卷帘门拉了下来,里面一片漆黑。
我绕到侧面,找到后院的门。
铁皮门,挂着一把老式挂锁。
我拿出工具刀,试着开锁。
很紧张。
手在抖。
心跳得很快。
四周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
锁开了。
我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
院子里堆着一些纸箱和空桶。
我走到仓库门前。
仓库门是一扇木门,也锁着。
这次是暗锁。
我拿出铁丝,试着撬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额头冒出冷汗。
终于,锁开了。
我推开门。
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捂住口鼻,打开手电筒。
仓库不大,十平米左右。
里面堆满了东西。
靠墙放着十几个蓝色塑料桶——正是我之前在视频里看到的那种。
还有一些铁桶。
角落里,堆着一些纸箱。
我走过去,打开一个纸箱。
里面是瓶瓶罐罐。
拿起一瓶,看清标签时,我愣住了。
不是汽油。
是甲醇。
工业甲醇。
我再打开其他纸箱。
乙醇,天那水,油漆稀释剂……
全是易燃易爆的危险化学品。
而且,很多已经过期了。
过期化学品,储存不当,极易引发事故。
秦海居然在居民区的便利店里,存放这么多危险化学品。
他疯了吗?
我拿出摄像机,开始拍摄。
拍桶,拍箱子,拍标签,拍整个仓库。
拍完后,我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声音。
卷帘门被拉起的声音。
有人来了。
我立刻关掉手电筒,躲到一堆纸箱后面。
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
“快点,把这些搬上车。”
是秦海的声音。
“海哥,这么多,一次搬不完啊。”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分两次搬。”
秦海说,“警察今天又来查了,虽然没查仓库,但迟早会查到。先把这些甲醇搬走,其他的下次再说。”
“搬去哪儿?”
“老地方。”
他们开始搬东西。
我躲在纸箱后面,一动不敢动。
手紧紧握着摄像机。
如果他们发现我……
我不敢想。
“海哥,你说那个叶明会不会再来找麻烦?”
男人问。
“他敢?”
秦海冷笑,“我告他敲诈,够他喝一壶的。他要是聪明,就该乖乖撤诉。”
“但他手里有那些视频……”
“视频算什么?”
秦海说,“我表哥说了,加油站监控经常出故障,时间对不上很正常。到时候法庭上,我们就说是系统错误,他能怎样?”
“还是海哥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他蠢。”
秦海的声音里带着不屑,“念了点书,就以为什么都懂。实际上就是个书呆子,好骗得很。”
我咬紧牙关。
指甲掐进手心。
“对了,海哥,这些甲醇什么时候处理掉?放在这儿太危险了。”
“明天就处理。”
秦海说,“我已经联系好了,有人要。虽然过期了,但还能用,价格便宜点就行。”
“不会出事吧?”
“能出什么事?”
秦海不以为意,“加点水稀释一下,谁知道过期了?那些人贪便宜,不会在意的。”
他们在卖过期甲醇。
卖给不知情的人。
这会出人命的。
我必须阻止他们。
但我现在不能出去。
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我只能等。
等他们搬完东西离开。
时间过得很慢。
他们搬了十几桶甲醇,装上一辆小货车。
“剩下的明天再搬。”
秦海说,“锁好门,别让人发现。”
“放心吧海哥。”
他们锁上仓库门,离开了院子。
我听到铁门关上的声音。
听到货车启动的声音。
听到车子远去的声音。
我等了五分钟,确定他们不会回来了,才从纸箱后面出来。
仓库里还剩下不少化学品。
我拍了最后的照片,然后悄悄离开。
回到车上,我发动引擎,快速驶离。
手还在抖。
后背全是汗。
但我知道,我拿到了我要的东西。
秦海存放、销售危险化学品的证据。
过期甲醇的证据。
这些,足够让他进去了。
回到云州,已经是凌晨三点。
我把视频和照片导进电脑,备份。
然后,我做了两件事。
第一,把证据发给了陈律师。
第二,匿名举报给了林城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和公安局。
这次,不是简单的散装汽油。
是危险化学品。
是过期甲醇。
是会出人命的。
举报信里,我详细描述了仓库的位置、里面的物品、以及秦海计划销售过期甲醇的对话。
我附上了视频和照片。
然后,我等待。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了李记者的电话。
“叶明,你看新闻了吗?”
她的声音很急。
“什么新闻?”
“林城一家便利店发生火灾,消防队还在灭火。”
她说,“就是秦海那家店!”
我愣住了。
火灾?
“什么时候的事?”
“半小时前。”
李记者说,“我正好在林城采访,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火很大,整家店都烧起来了,旁边的店铺也受到了影响。消防队说,起火点可能是仓库,里面存放了大量易燃化学品。”
化学品。
仓库。
火灾。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有人伤亡吗?”
我问。
“还不知道。”
李记者说,“消防队还在救人。秦海……好像没跑出来。”
电话从我手中滑落。
掉在地上。
屏幕碎了。
但我没去捡。
我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秦海没跑出来。
他死了?
因为那场火?
因为那些化学品?
因为我?
不,不是因为我。
是因为他自己。
是他自己存放那些危险品。
是他自己违法销售。
是他自己……
但为什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我感觉到的是恐惧?
深深的恐惧。
手机在地上震动。
我弯腰捡起来,屏幕虽然碎了,但还能接听。
是李记者打回来的。
我颤抖着手按下接听。
“叶明,刚才信号断了。”李记者的声音夹杂着消防车的鸣笛声,“现场很乱,但有个情况……消防员在仓库里发现了人为纵火的痕迹。”
我的呼吸停了。
“什么?”
“不是意外火灾。”李记者压低声音,“消防初步判断是有人故意放火。而且……”
她顿了顿。
“而且什么?”
“而且他们在现场发现了你的东西。”
我的心脏骤停。
“我的……什么东西?”
“一个打火机。”李记者说得很慢,“上面有你的指纹。警察已经调取了监控,发现你在火灾发生前出现在便利店附近。他们现在怀疑你……”
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声音,低沉而严肃:“李记者,请把电话给叶明先生。”
李记者似乎把电话交给了别人。
下一秒,那个低沉的声音直接对我说:
“叶明先生,我是林城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关于秦海便利店火灾案,我们需要你立刻前来配合调查。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明先生?”
“我……”
“请你配合。如果你拒绝,我们将采取必要措施。”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
楼下,两辆警车正缓缓驶入小区。
红蓝色的警灯在夜色中无声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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