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把车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突然意识到这辆银灰色速腾已经陪他看过十二次梧桐飞絮。仪表盘上泛黄的塑料膜还留着2013年贴膜时的气泡，副驾驶真皮座椅那道细纹，是女儿小学时用美工刀刻下的"到此一游"。后视镜挂着的平安符褪成了灰白色，在六月闷热的风里轻轻摇晃，像在丈量时光的厚度。
"爸，你这车该换了。"女儿把环保署文件推到他面前时，窗外的晚霞正烧得通红。2027年新能源车推广实施细则里，加粗的"国三标准车辆限行区域扩至五环外"像根生锈的钉子，把老张钉在了黄昏的光晕里。他摸着方向盘上磨损的真皮纹路，突然想起去年暴雨夜送发高烧的小外孙去医院，这台老伙计在积水的立交桥下劈开浪花的轰鸣。
社区充电桩落成那天，老张蹲在车棚阴影里看工人们布线。新搬来的邻居小陈开着蔚来ES8倒车入库，流线型的车身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光。"张叔，现在换电车政府补贴两万五，充电每度才四毛。"年轻人摇下车窗，中控屏蓝光映着他的金丝眼镜，"您这车每年光车船税就多交八百。"
老张在4S店的玻璃幕墙前徘徊了七分钟。销售经理指着的比亚迪海豹静静趴在展台上，隐藏式门把手泛着珍珠白的光泽。试驾时加速踏板像踩进棉花，没有引擎嘶吼的推背感让他想起三十年前第一次开手扶拖拉机，突突作响的柴油机震得掌心发麻。展厅电子屏滚动播放着政策解读："2027年起，新能源车免收购置税延续至..."
旧车评估师敲打底盘的声音像在叩击老张的太阳穴。"张先生，您这车市场价最多三万。"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抹过排气管内壁，"您看这积碳，现在年轻人宁肯多花三万买续航焦虑。"评估单上的数字让老张想起上周加油站，95号汽油价格牌又往上涨了四毛，加油枪跳枪时的"咔嗒"声比年轻时少了些清脆。
深夜的汽车论坛泛着幽幽蓝光。"续航打七折是常识""换电池比买新车贵"的红色标题在屏幕上跳动。老张翻到某个陈年帖子，楼主晒出2013款速腾改装天然气系统的照片，评论区最新回复是三天前："现在加气站比加油站少，兄弟听我的，趁补贴还在赶紧换电车。"
女儿把充电桩安装方案递来时，老张正擦拭着发动机舱。十年陈的油渍在纸巾上晕开褐色云团，空气滤芯里还卡着去年杨絮季节的飞絮。"爸，物业说可以装在您常停的B2-017车位。"女儿手机屏幕上是国网APP的充电峰谷电价表，"晚上十点后充电，每公里成本不到一毛。"
二手车市场飘着细雨，老张看着速腾被开进交易区时，雨刮器还在固执地摆动。车贩子喷出的烟圈模糊了挡风玻璃上"车与老婆恕不外借"的贴纸。当他握着比亚迪的卡片钥匙走出大厅时，手机突然震动，是远在德国的老同学发来消息："慕尼黑车展停办燃油车展区了，你当年最爱的V8发动机..."
充电站的白炽灯下，老张数着充电桩屏幕跳动的数字。隔壁特斯拉车主在刷着短视频，外放的背景音乐里混着解说的声音："...2030年全国加油站将转型综合能源站..."。充电枪插入接口的瞬间，他忽然想起加油站小妹总挂在嘴边的"加满吗师傅"，那声带着唐山口音的问候，不知何时变成了充电站自助终端冰冷的电子音。
回家路上经过老汽修厂，霓虹灯牌"精修化油器"的"修"字已经熄灭。穿着油污工装的王师傅蹲在门口抽烟，脚边纸箱里堆着火花塞和分电器。"现在一个月修不了三台油车，"他苦笑着扔给老张一支红塔山，"儿子在比亚迪工厂装电池包，说现在生产线三班倒。"
暴雨再次来袭时，老张的新车正在地库充电。手机APP弹出提示："极端天气电池预热功能已启动。"他摸着中控台上女儿新求的电子平安符，突然想起那枚褪色的挂件还留在速腾车里。雨点砸在通风井的铁皮顶上，恍惚间又听见老伙计在积水路面劈波斩浪的轰鸣，像极了年轻时在拖拉机上的突突声。
晨跑时经过报废车堆放场，老张在铁栅栏外驻足。他的速腾静静趴在第五排，雨刮器还保持着最后摆动的角度。穿着橙色工装的工人正拆卸三元催化器，阳光穿透晨雾照在拆下的发动机上，机油在钢铁缝隙间泛着最后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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