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丈量时光：一位老司机的速度与道路
我握住方向盘，手背上的皱纹像地图的脉络。1978年考取驾照那年，改革开放的号角刚刚吹响。满街都是自行车铃铛声，解放牌卡车是公路上最威风的存在。如今，我70岁了，车窗外掠过的是时速300公里的高铁身影。但我还在路上。
47年，车轮碾过的公里数早已无法计算。从老解放到如今的新能源车，从砂石路到智能高速公路——我见证了一条路的进化史，也亲历了一个时代的位移。很多人问我：“这把年纪了，还开得动车吗？”我的回答是：不仅开得动，而且开得更明白了。
速度是什么？年轻时觉得越快越好，现在懂了，速度是规则内的自由。在限速120公里/小时的高速上，我常保持在125公里。不是不能更快，而是不必。法律规定不超过限速10%不予处罚，这5公里的余量，是法律给予的理性空间，也是岁月教给我的分寸感。看到那些在车流中左右穿梭的年轻身影，我反而会松一点油门。他们还不懂——最快的到达，往往是最平稳的推进。
有一次在高速上。前车115公里，不慢，但我想超过去。不是较劲，而是因为——他占着快车道。道路资源是公共的，每个人都有义务让它高效流动。这种意识，是几十年在路上养成的道路伦理。超车时干净利落，不拖沓不犹豫，回到行车道继续我的125公里。这多出的10公里，不是炫耀，是效率。驾驶的本质是预测，47年练就的是预判所有可能。前车刹车灯还没亮，我已经知道他要减速了；后视镜里远光灯一闪，我就明白他要超车了。这不是玄学，是肌肉记忆，是无数公里堆砌出的条件反射。
当然，变化也是真切的。反应确实慢了零点几秒，所以我把跟车距离拉长了10米。夜间行车少了，雨天尽量不出门。这不是怯懦，是另一种负责任——对自己，也对道路上所有人。车载导航从没完全相信过，总要提前研究地图。这不是守旧，是知道机器会失灵，但脑中的路线不会。真正的驾驶技术不在手脚，而在头脑。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什么时候该上，什么时候该停下来看看风景。副驾驶座上换过好几代人——从并肩奋斗的老伴，到咿呀学语的孙辈。他们系好安全带的动作，由我亲手教导。这是一种传递，关于道路，也关于人生。
偶尔会有年轻司机摇下车窗，对我竖起大拇指。他们惊讶于这个年纪还能保持这样的车感和路感。我只是笑笑。他们不知道，我保持的不是速度，是一种状态——一种仍然能与时代同频的状态。开车早已不是生存技能，而是一种生活仪式。每次转动钥匙，引擎唤醒的不仅是钢铁，还有47年来每一段路上的记忆。那些风雪夜归的焦急，那些全家出游的欢愉，那些独自思考的宁静……道路是最好的倾听者，它记得你所有的出发与抵达。
所以问我还会开多久？直到转动方向盘的手不再稳健，直到看后视镜的眼睛开始模糊。但至少现在，我和我的车，还在路上。以适当的速度，行驶在正确的车道里。这大概就是岁月教给我的：真正的驾驶之道，从来不是征服道路，而是与道路达成某种默契。在规则内找到自由，在速度中保持从容，在前进中知道归途。
前方服务区还有2公里。我打了右转向灯，减速，平稳驶入。该休息一下了，就像这47年来的每一次中途停靠。喝口水，看看天，然后继续上路——以125公里的时速，在我的车道里。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