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夜，我站在银行ATM机前，看着存折上"860000"这个数字，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这是我十年间一点一滴攒下的钱，每个月工资到账，我第一件事就是往这个账户里转钱。父母养育我不易，如今他们年纪大了，我想让他们后半辈子过得体面些。
然而第二天回到老家，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彻底愣住了——院子里停着三辆崭新的豪车，奔驰、宝马、奥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爸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迎上来："闺女回来啦！你弟厉害着呢，跑了三千万的业务，我和你妈得给他撑撑门面不是？"
那一刻，我手里提着的月饼礼盒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十年的付出，在这三辆车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而我即将发现的真相，比这更让人心寒……
"爸，这车……"我指着院子里那三辆车，声音有些发颤。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你弟出息了！前阵子谈成了个大项目，三千万呐！客户那边的老板说了，做生意得有派头，你弟开着你妈那辆老捷达去见客户，人家都不愿意跟他谈。我和你妈一商量，这不就给他买了吗？"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弟弟林浩今年才二十八岁，大学毕业后就在一家贸易公司做销售。我知道他工作努力，但三千万的业务？这在我们这个三线小城市，简直是天文数字。
"三辆车得多少钱啊？"我试探着问。
"也不多，"父亲摆摆手，"奔驰S级一百二十万，宝马7系九十万，奥迪A8八十五万，加起来也就三百来万。你弟说了，这三辆车分别是接待不同级别客户用的，都是必要的商务投资。"
三百万。我默默计算着，这相当于我十年积蓄的三倍多。而我那八十六万，父母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妈呢？"我岔开话题，不想让父亲看出我心里的波澜。
"在厨房忙活呢，知道你要回来，一大早就起来准备你爱吃的菜。"父亲拉着我往屋里走，"对了，你弟说今天可能晚点回来，要去陪客户打高尔夫。"
走进屋内，我看到客厅的装修也焕然一新。原本的老式家具全部换成了真皮沙发，墙上挂着巨大的液晶电视，茶几上摆放着名贵的紫砂茶具。这个我长大的家，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闺女回来啦！"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快坐，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看到母亲那张熟悉而亲切的脸，我心里的委屈差点涌上来。我走过去，帮母亲把围裙解下来："妈，您歇会儿，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你工作累，难得回来就好好休息。"母亲推开我，"你看你都瘦了，是不是在城里没好好吃饭？"
我在那个城市打拼十年，从一个小职员做到部门主管。每个月到手一万五的工资，我给自己留三千，其余的全部存起来。我租住在城中村的单间里，每天啃面包挤地铁，就是想给父母攒一笔养老钱。
可现在看来，我的努力在父母眼里，似乎远不如弟弟的"三千万业务"来得体面。
中午，母亲做了一桌子菜。父亲频频给我夹菜，嘘寒问暖，但话题总是绕不开弟弟。
"你弟这孩子，从小就机灵。"父亲喝了口酒，话匣子打开了，"当年他大学选的国际贸易专业，我和你妈还担心没啥用，现在看来，这专业选对了！人家公司老板都说，小林是个做生意的料。"
"是啊，"母亲也附和道，"前两天你弟带客户回来吃饭，那些老板一个个都对他竖大拇指。说他年轻有为，将来不可限量。"
我低头扒饭，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闺女，你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父亲突然问道。
"一万五左右。"我如实回答。
"一万五啊，"父亲点点头，"也不错了，女孩子嘛，工作稳定就行。不像你弟，做销售压力大，但收入也高，光是这个项目的提成就有好几百万呢。"
我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好几百万的提成？这个数字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按照正常的行业标准，三千万业务的提成一般在2%-5%之间，也就是六十万到一百五十万。即便是最高的提成比例，也不至于"好几百万"。
但我没有说出心中的疑惑。也许是不同行业有不同的规则，也许是我见识短浅。
吃完饭，我主动收拾碗筷。在厨房里，我看到橱柜上堆满了各种高档礼品——茅台酒、中华烟、燕窝、海参，连冰箱里都塞满了进口水果和海鲜。
"妈，这些东西哪来的？"我问。
"都是你弟的客户送的，"母亲一边洗碗一边说，"你弟说做生意就是这样，今天你送我，明天我送你，礼尚往来嘛。对了，那边柜子里还有几个包，都是名牌，你弟让我挑了个香奈儿的。"
我走到柜子前打开，里面确实放着几个名牌包，价格标签还没撕掉——爱马仕、LV、香奈儿，每个都价值不菲。粗略估算一下，这些包加起来至少要二三十万。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我从小看着弟弟长大，了解他的性格。他虽然聪明，但做事向来冲动，缺乏长远规划。这么大的生意，他真的能驾驭得了吗？
下午三点多，弟弟林浩终于回来了。他开着那辆奔驰S级，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阿玛尼西装，脚上的皮鞋锃亮，手腕上戴着一块劳力士。
"姐，好久不见！"林浩给了我一个拥抱，身上是浓烈的古龙水味道。
"你这是……"我打量着他，这个我印象中还穿着格子衬衫、背着双肩包的毛头小子，现在看起来确实像个成功人士了。
"怎么样，你弟我现在也是个小老板了。"林浩笑得很得意，"今天陪刘总打了一下午球，累死我了。不过这单要是成了，又是两千万的业务。"
"小浩，你做的是什么生意？"我忍不住问。
"进出口贸易啊，"林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给，我的名片。现在主要做东南亚那边的业务，倒腾一些电子产品、机械设备什么的。利润很可观，一单下来少说也能赚个几百万。"
我接过名片，上面印着"鸿运国际贸易有限公司 副总经理 林浩"，还有一串办公电话和手机号码。
"你现在是副总经理了？"我有些吃惊。
"是啊，老板看重我，让我负责整个华东地区的业务。"林浩拍拍胸脯，"姐，以后你要是想换工作，我可以安排你来我们公司，保证待遇比你现在好。"
"不用了，我在现在的公司挺好的。"我婉拒了。
晚饭时，一家人坐在一起，气氛很热闹。林浩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生意经，父母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赞叹声。
"对了爸妈，下个月我准备在市中心买套别墅，到时候你们就搬过去住。"林浩夹了块鱼肉放进父亲碗里，"咱们家也该过过好日子了。"
"别墅？那得多少钱？"母亲有些担心，"会不会太贵了？"
"不贵，也就一千来万。"林浩满不在乎地说，"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现在账上流动资金有三四千万呢。"
三四千万的流动资金？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工作才几年，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小浩，你这钱……都是做生意赚的？"我试探着问。
"当然啊，"林浩理所当然地说，"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吹牛？实话告诉你，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只要有资源、有门路，赚钱很容易的。上个月我倒腾了一批设备到越南，一单就赚了八百万。"
我看着弟弟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心里的担忧更深了。做生意确实能赚钱，但像他说的这样暴利，实在有些不正常。
晚上，我和母亲坐在院子里乘凉。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但我的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
"妈，小浩的生意，你和爸真的了解吗？"我忍不住问。
"不太懂，"母亲摇摇头，"你爸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业，咱们当父母的就别管太多。再说了，人家现在赚这么多钱，肯定是正经生意。"
"可是妈，他才工作几年，就能赚这么多钱，会不会……"我欲言又止。
"你是担心你弟做什么违法的事？"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放心吧，你弟不是那种人。你爸专门问过他，他说都是合法生意，有正规手续的。"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也许是我多虑了，也许弟弟真的遇到了好机会。
第二天早上，我去银行办理了一些业务。在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我高中的同学张慧。她现在在市工商局工作，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林薇！真的是你？"张慧惊喜地叫道。
我们找了家咖啡店坐下，聊起了各自的近况。聊着聊着，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在工商局上班，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一家公司的信息？"我拿出林浩的名片，"这家鸿运国际贸易公司，我想了解一下它的基本情况。"
张慧接过名片看了看："你查这个干什么？"
"是我弟弟的公司，他说自己是这家公司的副总。"我解释道。
"稍等，我用手机查一下。"张慧拿出手机，在工商系统里输入了公司名称。
几分钟后，她抬起头，表情有些奇怪："林薇，这家公司确实存在，注册资金一百万，法人代表叫赵建国，成立时间是去年三月份。"
"去年三月？"我一愣，"那林浩什么时候进的公司？"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系统里只能查到公司的基本信息。"张慧犹豫了一下，"不过……"
"不过什么？"我追问。
"不过这家公司的注册地址是在开发区一栋写字楼里，我记得那栋楼很多都是空壳公司。"张慧压低声音说，"而且一百万的注册资金，说实话，根本做不了什么大生意。你弟弟说的那些千万级别的业务，我觉得……有点夸张。"
我的心猛地一沉。
"林薇，你弟弟不会是被骗了吧？"张慧担心地看着我，"现在有些骗子公司，专门找刚毕业的年轻人，画大饼、许诺高薪，让他们去拉投资或者搞传销。你最好提醒你弟弟小心点。"
我勉强笑了笑："应该不会，他挺机灵的。"
但心里，我已经完全不确定了。
回到家，林浩正在客厅里打电话。看到我进来，他连忙挂断了电话。
"姐，回来啦？"他笑着说。
"小浩，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我在他对面坐下。
"什么问题？"
"你们公司的办公地址在哪？"
"在开发区，怎么了？"
"我能去参观一下吗？我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林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姐，不是我不让你去，主要是我们公司涉及一些商业机密，不方便带外人参观。再说了，办公室就那样，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的业务合同呢？能给我看看吗？"我继续问。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浩的脸色变了，"你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就是想了解一下。"我尽量让语气温和一些，"毕竟这么大的生意，我也想学习学习。"
"合同都在公司保险柜里，不能随便拿出来的。"林浩站起身，"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浩，你老实告诉我，那三千万的业务是真的吗？"我盯着他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林浩提高了音量，"姐，你这是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我没本事做这么大的生意？"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我被骗？担心我做违法的事？"林浩冷笑一声，"姐，你就是嫉妒我现在比你混得好。你在那个破公司当个小主管，一个月才赚一万多，看到我开豪车、住别墅，心里不平衡了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被他的话气到了，"我是你姐，我是担心你！"
"担心？"林浩嗤笑道，"你要真担心我，怎么这些年从来没给过家里钱？爸妈养你这么大，你给过他们什么？还不是我在养着他们！"
这话像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我的眼眶瞬间红了。
"小浩！你怎么跟你姐说话呢！"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脸色很难看。
"爸，我说的是实话。"林浩丝毫不让步，"这些年姐姐就回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空手回来，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没带过。她凭什么质疑我？"
"够了！"父亲喝止了他，"回你房间去！"
林浩狠狠瞪了我一眼，摔门而去。
我低着头，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父亲叹了口气，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闺女，你弟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父亲安慰道，"他也是压力大，脾气有点暴躁。"
"爸，我……"我哽咽着，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躺在小时候的房间里，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心里满是苦涩。
我想起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二十五岁那年，我大学毕业后去了省城打拼。那时候父母身体还好,家里条件虽然不富裕但也过得去。我暗暗下定决心，要给父母攒一笔钱，让他们老了以后不用为钱发愁。
我每个月拿到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那个秘密账户转账。五千、六千、八千，随着我工资的增长，转账的金额也越来越多。我省吃俭用，从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件像样的衣服，化妆品都是用最便宜的。同事们周末约着去逛街、看电影、吃大餐，我总是找借口推脱。
有一次，公司聚餐，大家在KTV唱歌。部门的姐妹们看着我穿了好几年的旧外套，有人忍不住说："林薇，你也该对自己好一点了，你看你穿得多寒酸。"
我笑着说工作忙，没时间逛街。但其实，我的购物车里一直放着一件漂亮的大衣，只是看到价格就舍不得下单。那件大衣要三千多，这钱能给父母买好多东西了。
就这样，我咬着牙坚持了十年。从最初的一个月存三千，到后来的一个月存八千、一万，那个账户的数字一点点增长。去年年底，我终于攒够了八十万，今年又存了六万，刚好八十六万。
我计划着，等父亲六十岁生日那天，把这个存折交到他手上，给他一个惊喜。我想象过无数次父亲收到这笔钱时的表情——他一定会很高兴，会拍着我的肩膀说："闺女，爸没白疼你。"
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
林浩的三辆车、客户送的礼品、即将要买的别墅，这些光鲜亮丽的东西，让我的八十六万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更让我难过的是，在父母心里，我这个一直默默付出的女儿，竟然比不上那个大手大脚的儿子。
第二天清晨，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母亲在厨房给我准备早饭,眼睛红红的，显然昨晚也没睡好。
"闺女，昨天你弟说话太过分了，妈替他向你道歉。"母亲端着热粥走过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妈，我没生气。"我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担心他。"
"妈知道你是好心。"母亲叹了口气，"你弟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子。不过他对家里确实很好，这两年给了我和你爸不少钱。"
我的心又是一沉。原来在父母眼里，金钱才是衡量孝心的标准。
"妈，小浩给了你们多少钱？"我问。
"也不多，陆陆续续给了几十万吧。"母亲说，"装修房子花了二十万，买家具电器又花了十几万，还有日常的开销什么的。你弟说了，让我和你爸别省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几十万。我默默念着这个数字。这确实是一笔不小的钱，但对于林浩声称的那些千万级别的生意来说，又算不上什么。
"妈，小浩给你们的钱，都是现金吗？"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有现金，也有转账。"母亲回答，"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我低头喝粥，心里却在盘算着什么。
吃完早饭，我跟父母告别。临走时，林浩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车钥匙。
"姐，我送你去车站吧。"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显然是父母昨晚教训过他。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我婉拒了。
"别啊，怎么说我也是你弟弟。"林浩走过来，"昨天我说话确实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看着他略显愧疚的表情，我心软了。毕竟这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血浓于水的亲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小浩，姐只是想提醒你，做生意要小心谨慎。"我认真地看着他，"不要被表面的利益冲昏了头脑。"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林浩点点头。
坐在他的奔驰车里，我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里五味杂陈。这辆车的内饰极尽奢华，真皮座椅、实木装饰、音响系统，每一处都透着昂贵。而我，连一辆十万块的代步车都舍不得买。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花钱太大手大脚了？"林浩突然开口。
"有一点。"我如实回答。
"姐，你不懂。"林浩握着方向盘，"做生意就是这样，你得有派头，别人才愿意跟你合作。你开个破车去谈生意，人家根本看不上你。这三辆车不是浪费，是投资。"
"但是三辆车，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每辆车都有它的用处。"林浩解释道，"奔驰用来接待大客户，宝马用来日常商务，奥迪留给爸妈开，显得咱们家有实力。"
我没再说什么。也许他说的有道理，也许他只是在为自己的虚荣找借口。
到了车站，我拎着行李下车。林浩突然叫住我："姐，等等。"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钞票递给我："这是一万块，你拿着花。我知道你在省城打拼不容易，别太省了。"
看着那一万块钱，我的眼眶又红了。我伸手推开："不用，我自己有工资。"
"拿着吧，就当弟弟孝敬姐姐的。"林浩硬是把钱塞进我的包里，"我现在不缺钱，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我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一万块。不是因为我缺钱，而是不想让他觉得我在跟他较劲。
回到省城的出租屋，我坐在床上，打开了那张存折。八十六万，这是我十年的心血。但现在，我不知道这笔钱还有没有交给父母的意义。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照常上班下班，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我时常会想起那个中秋节，想起林浩那三辆豪车，想起父母脸上的笑容。
十月中旬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闺女，你弟弟出事了！"母亲在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心猛地一紧："出什么事了？"
"他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母亲哭诉道，"说他涉嫌诈骗，让我和你爸筹钱找律师。闺女，你快回来吧，我和你爸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诈骗？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妈，你别急，我马上回去。"我挂断电话，立刻请了假，买了最早一班回家的火车票。
在火车上，我的手一直在发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林浩那些不正常的暴富，果然有问题。
赶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父母坐在客厅里，父亲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
"爸、妈，到底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
父亲叹了口气，把烟头掐灭："今天中午，公安局的人来了，说你弟涉嫌参与一个诈骗团伙，涉案金额上千万。现在人被关在看守所，案子还在调查。"
上千万？我的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警察还说，你弟名下的那三辆车，还有这套房子的装修，用的都是赃款。"母亲哭道，"他们要查封这些财产。闺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弟不是说做的是正经生意吗？"
我扶着墙站稳，大脑飞速运转着。诈骗团伙、上千万、赃款……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真相渐渐清晰。
林浩根本不是什么副总经理，他所谓的那些千万级别的业务，都是骗局的一部分。他可能是诈骗团伙的骨干成员，用虚构的贸易项目骗取投资人的钱。而那些豪车、奢侈品，都是用受害者的血汗钱买的。
"我们去看守所找过了，但是不让见。"父亲的声音沙哑，"律师说，你弟的情况很严重，如果罪名成立，至少要
判十年以上。"
十年以上。我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律师还说，需要先交五万块的咨询费，后续如果正式代理案件，还要二十万。"父亲看着我，眼里满是无助，"闺女，家里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你弟给我们的那些钱，都被警察冻结了，说是要追缴赃款。"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爸、妈，你们先休息，这事我来处理。"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我想起了林浩小时候的样子——那个扎着小辫儿跟在我身后叫姐姐的小男孩，那个考试得了第一名就兴奋地跑回家报喜的少年，那个高考失利哭得稀里哗啦的大男孩。
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虚荣心作祟，还是被金钱蒙蔽了双眼？
第二天上午，我去律师事务所详细了解了情况。律师姓王，是本地有名的刑事辩护律师。
"林小姐，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你弟弟所在的这个诈骗团伙，以国际贸易为名，虚构海外订单，向投资人许诺高额回报，骗取投资款。"王律师翻看着卷宗，"目前查明的受害者有三十多人，涉案金额达到一千两百万。你弟弟在团伙中负责招揽客户，是重要成员之一。"
"他骗了多少钱？"我的声音在颤抖。
"根据目前的证据，他经手的诈骗金额约有四百万。"王律师说，"这个数额已经属于特别巨大，如果认定为主犯，可能面临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无期徒刑。"
四百万。我的手紧紧攥着包，指甲陷进了掌心。
"有没有办法减轻罪责？"我问。
"如果能积极退赃，争取受害者的谅解，认罪态度好，可能会从轻处罚。"王律师说，"但前提是要把诈骗所得的钱退还给受害者。"
"可是那些钱他都花了。"我苦笑，"买车、装修、买奢侈品……"
"那就只能看他家属能筹集多少钱了。"王律师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个案子很棘手。你弟弟不是被蒙骗的，而是明知道是诈骗还积极参与，这个性质很恶劣。"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秋天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手机突然响了，是父亲打来的。
"闺女，你在哪？快回家，警察又来了。"父亲的声音很急促。
我赶紧打车回家。到家时，客厅里坐着两个警察，一个年轻的女警，一个中年男警。
"你是林浩的姐姐？"中年男警问。
"是的。"我点头。
"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男警拿出笔记本，"林浩在诈骗过程中，有没有跟家里人提起过相关的事情？"
"没有。"我摇头，"他只说自己做国际贸易，业务很好。"
"他给家里的钱，你们知道来源吗？"
父亲抢着说："他说是业务提成，我们以为是正经赚的。"
女警翻看着记录："根据银行流水显示，林浩给你们转账的钱，来源都是诈骗所得。这些钱我们需要依法追缴。"
"那我们怎么办？"母亲哭道，"他给我们的钱都花了，房子装修了，家具也买了。"
"装修和家具我们会评估价值，能折现的会折现，不能折现的会拍卖。"男警说，"这是法律程序，请你们配合。"
父母的脸色煞白。
"警察同志，我能见见我弟弟吗？"我问。
"暂时不行，案件还在侦查阶段。"男警说，"等到了审查起诉阶段，家属可以通过律师了解情况。"
警察走后，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父亲坐在沙发上，像突然老了十岁。母亲抱着我，哭得浑身发抖。
"都怪我们，"父亲喃喃自语，"要不是我们虚荣，总是跟他说要有出息，要过好日子，他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不怪你们。"我轻声说，"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但我心里清楚，父母的价值观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林浩。从小，父母就教育我们要出人头地，要让别人高看一眼。尤其是对林浩，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父母对他寄予了更高的期望。
这种期望，最终变成了压力，变成了他急功近利的动力。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帮父母处理各种事情。那三辆豪车被警方查封了,房子里的家具、奢侈品也被登记造册。父母看着一件件东西被贴上封条，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去找了几个受害者，想了解具体情况。
第一个受害者是个五十多岁的商人，姓李。他在一家茶楼见了我。
"你是林浩的姐姐？"李老板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恨意。
"是的。"我点头，"李老板，我想了解一下我弟弟是怎么骗您的。"
李老板冷笑一声："你弟弟可真是个人才。去年十月，他找到我,说有个越南的电子设备订单,利润丰厚,问我愿不愿意投资。他拿出一堆看起来很正规的合同、订单,甚至还有越南客户的视频通话记录。我当时信了,投了一百万。"
"然后呢？"
"然后他每个月都给我转账,说是分红。前三个月每个月给我十万,我以为这投资真的赚钱了。"李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第四个月,我又追加投资了八十万。结果没过多久,他就说项目出了问题,越南那边的客户跑了,钱收不回来了。我这才意识到被骗了,报了警。"
"那前三个月给您的钱……"
"就是用我自己投的钱给我的！"李老板拍着桌子,"这是典型的庞氏骗局！用后面投资人的钱给前面的人分红,拆东墙补西墙！"
我的心往下沉。这种骗局我在新闻里见过,没想到林浩居然参与其中。
我又见了几个受害者,情况大同小异。林浩用虚假的投资项目骗他们投钱,用新投资人的钱给老投资人分红,制造项目赚钱的假象,然后骗更多的人。
有个受害者是个五十岁的女人,她把养老的三十万全投进去了,现在血本无归。见到我时,她哭得撕心裂肺:"我就是相信你弟弟长得老实,才把钱给他的。现在好了,我的养老钱没了,我还怎么活啊！"
看着她绝望的样子,我恨不得替林浩给她跪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停地道歉,"我一定会想办法帮您追回损失的。"
"你拿什么帮我追回？"那女人哭喊道,"你弟弟已经把钱花光了！买车,买奢侈品,过奢侈的生活！我的救命钱就这么被他挥霍了！"
我无言以对。
那天晚上,我回到父母家,把见到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那些受害者太可怜了。"母亲哭道,"都是血汗钱啊,小浩怎么能这么做？"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父亲颓然地说,"人已经进去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赔偿受害者。"
"可是家里哪有钱？"母亲说,"小浩给的钱都被冻结了,房子也要被拍卖,我们现在连生活费都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
"我有钱。"
父母同时抬起头看着我。
"我这些年存了一些钱,有八十六万。"我说,"虽然不能赔偿所有受害者,但至少能帮一部分人。"
父亲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我:"你说什么？你有八十六万？"
"是的。"我点头,"这是我十年存下来的,本来是想给你们养老用的。"
母亲捂住嘴,眼泪又流了下来。
父亲走到我面前,颤抖着声音问:"闺女,这十年,你是怎么存下这么多钱的？"
我低下头:"每个月工资到账,我就往这个账户里存钱。从三千到一万,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那你自己呢？"母亲哭着问,"你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过得挺好的。"我勉强笑笑,"就是节省一点而已。"
父亲突然抱住了我,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在我肩头哭得像个孩子:"闺女,是爸对不起你。这些年,爸总说你没出息,说你不如你弟弟。爸错了,爸真的错了。"
"爸,不怪你。"我也哭了,"我只是想让你们老了以后不用为钱发愁。"
"可是小浩说你从不给家里钱,说你自私……"母亲哽咽道。
"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我说,"我计划着等爸六十岁生日那天,把存折给你们。可是现在……"
"现在这钱不能动！"父亲松开我,擦了擦眼泪,"这是你十年的心血,是你的养老钱。小浩犯的错,不能让你来承担。"
"可是那些受害者……"
"我知道他们可怜,但这不是你的责任。"父亲坚定地说,"我和你妈还有些积蓄,还有这套老房子,我们可以卖了赔偿受害者。你的钱,一分都不能动。"
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决绝和愧疚。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父母开始变卖家产,那三辆豪车被法院拍卖,所得的钱全部用于赔偿受害者。装修精美的房子也挂牌出售,父母搬回了老家那套四十平米的旧房子。
而我,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是保住自己十年的积蓄,还是帮助那些无辜的受害者？
我最终还是拿出了那八十六万。
不是因为我伟大,也不是因为我傻,而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些受害者绝望的眼神,看到了那个为养老钱发愁的老太太,看到了那个因为被骗而家庭破裂的中年男人。
林浩是我弟弟,他犯的错,我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我和父母一起,把这八十六万分给了受害者。虽然无法完全弥补他们的损失,但至少能让他们稍微好过一些。
分钱的那天,李老板见到我,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话:"你是个好人,可惜你有个不成器的弟弟。"
是啊,我有个不成器的弟弟。一个为了过好日子不择手段的弟弟,一个用别人的血汗钱包装自己的弟弟,一个最终把全家都拖下水的弟弟。
两个月后,林浩的案子开庭了。我和父母坐在旁听席上,看着他戴着手铐站在被告席上。
他瘦了很多,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悔恨和恐惧。当他看到我们时,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说。
法庭上,公诉人宣读了他的罪行。参与诈骗团伙,骗取投资人资金四百万,用于购买豪车、奢侈品和挥霍。在犯罪中起到重要作用,系主犯。
辩护律师尽力为他辩护,说他是初犯,有悔罪表现,家属积极退赔,希望从轻处罚。
但受害者不买账。李老板当庭哭诉他的损失,那个老太太更是差点晕倒在法庭上。
最终,法官宣判:林浩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并处罚金五十万元。
十二年。当这个判决宣布时,母亲当场晕了过去。
我扶着母亲走出法院,秋日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十二年,等林浩出来,他已经四十岁了,人生最好的年华就这样在监狱里度过。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法院判决后的第三天,我去看守所见了林浩。隔着玻璃,我们拿起话筒。
"姐,对不起。"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冷冷地说。
"我知道我错了。"林浩低着头,"我真的知道错了。当初就是想赚快钱,想让爸妈过好日子,想让别人看得起我。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知道爸妈为了给你善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盯着他,"房子卖了,住回了老房子。妈妈每天以泪洗面,爸爸头发白了一大半。那些受害者,有的倾家荡产,有的家庭破裂。这些,都是你造成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林浩哭了起来,"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开始我以为公司是正规的,等我发现是骗局时,已经陷得太深了。我想收手,但他们威胁我,说要是敢跑就告我,让我坐牢。我怕了,就一直做下去……"
"你怕坐牢,所以就继续骗人？"我冷笑,"林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你就不能报警吗？"
"我……"林浩语塞。
"你不是怕坐牢,你是舍不得那些钱。"我一针见血地说,"你舍不得豪车、奢侈品、别人羡慕的眼光。所以你选择继续骗,骗到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林浩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说:"姐,我听律师说,你拿出了八十六万给受害者赔偿。那是你十年存的钱,对吧？"
我没有回答。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林浩趴在桌上痛哭,"我毁了你,毁了爸妈,毁了整个家。我就是个废物,我不配活着……"
"别说这种话。"我打断他,"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出来以后,好好做人,用后半辈子弥补你犯下的错。"
"可是十二年,等我出来,我都四十了。"林浩绝望地说。
"四十岁还年轻。"我说,"只要你愿意,人生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离开看守所时,我的心情复杂。我恨林浩,恨他的贪婪、虚荣和自私。但我也心疼他,心疼这个曾经单纯善良的弟弟,就这样毁了自己的人生。
生活还要继续。
父母卖掉房子后,得了八十万,全部用于赔偿受害者。加上我的八十六万和法院拍卖豪车的钱,总共凑了两百多万,分给了三十多个受害者。虽然无法完全覆盖他们的损失,但至少让他们拿回了一部分钱。
我的银行账户清零了。十年的积蓄,就这样没了。
但说实话,我并不后悔。
那些受害者拿到赔偿时,很多人都哭了。有人说:"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有人说:"你弟弟对不起我们,但你们一家都是善良的人。"
也有人依然愤恨:"这点钱根本不够,我损失了八十万,才拿回二十万。你们必须继续赔！"
我能理解他们的愤怒。换作是我,可能也会这样。
父母搬回老房子后,生活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没有豪车,没有奢侈品,没有精美的装修,一切从简。
母亲的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深了。父亲不再抽烟了,因为舍不得买烟。他们每天省吃俭用,把能省的钱都省下来,说要继续赔偿受害者。
"爸、妈,不要再赔了。"我劝他们,"你们已经尽力了。"
"不行,我们欠那些人的。"父亲固执地说,"小浩是我们养大的,他犯的错,我们有责任。"
我知道劝不动他们,只能默默支持。
我回到省城,继续上班。同事们不知道我家里发生的事,依然把我当成那个勤奋努力的林主管。
但我变了。
以前我省钱是为了给父母存养老钱,现在我省钱是为了重新开始。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苛刻自己,偶尔也会买一件喜欢的衣服,和朋友一起吃顿饭。
因为我明白了,人生不能只活给别人看,也要好好对待自己。
半年后,我升职了,工资涨到了两万。我把每个月的一半工资寄给父母,让他们改善生活。父母一开始不肯要,说我自己也要生活。我告诉他们,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年后,我在省城买了一套小房子,四十平米,虽然不大,但是我自己的家。我把父母接来住了一段时间,让他们看看我过得不错,不用为我担心。
父亲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城市,眼眶红了:"闺女,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不苦。"我笑着说,"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不苦。"
母亲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都怪我们,要不是我们虚荣,总是攀比,小浩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你也不会……"
"妈,都过去了。"我拍着她的背,"人总要往前看。"
两年后,林浩在监狱里给我写了一封信。信很长,写满了悔恨和愧疚。他说他每天都在反省自己,每天都在想,如果当初没有贪图虚荣,没有想走捷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他说他在监狱里学了一门手艺,出来以后想靠手艺吃饭,踏踏实实做人。他说他对不起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那些受害者,他会用后半生赎罪。
我给他回了信,告诉他,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未来。只要他愿意改变,人生永远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三年后,父母因为持续赔偿受害者,得到了一些受害者的谅解。有几个受害者主动联系我们,说不追究了,让我们好好生活。
那一刻,我看到父母脸上久违的笑容。
五年后,我三十五岁,遇到了现在的丈夫。他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踏实、善良、上进。我把家里的事全部告诉了他,原以为他会介意,没想到他说:"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难处。重要的是,你没有被打倒,还在努力生活。这就够了。"
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只请了至亲好友。父母来了,看起来比几年前老了很多,但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婚礼上,父亲拉着我的手,说:"闺女,这些年委屈你了。爸知道,你比谁都不容易。"
我摇摇头:"爸,不委屈。能看到你和妈平平安安,我就知足了。"
七年后,我生了一个女儿。抱着软糯糯的小生命,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给她一个健康快乐的成长环境,不要让她承受任何不必要的压力。
我要教她,人生没有捷径,只有脚踏实地才能走得长远。我要告诉她,金钱虽然重要,但品德更重要。我要让她明白,虚荣和攀比,只会毁了一个人。
十年后,林浩因为表现良好,减刑两年,提前出狱了。
出狱那天,我和父母去接他。他瘦得脱了形,头发也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了许多。
"爸、妈、姐。"他站在我们面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父亲上前拥抱了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这十年,对他来说,无疑是煎熬的。但也许,这正是他人生中必须经历的劫难。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我想找个工作,踏踏实实干。"林浩说,"我在监狱里学了木工,出来后想开个小作坊,做家具。我知道一开始很难,但我会慢慢来。"
"需要帮忙吗？"我问。
"不用。"林浩摇头,"姐,这些年你为我付出太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你。这次,我要靠自己。"
我点点头。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成长。
林浩出狱后,确实开了一家小作坊,做手工家具。生意一开始很惨淡,几乎没有客人。但他没有放弃,每天起早贪黑,认真打磨每一件作品。
慢慢地,他的手艺得到了认可,开始有回头客。有人在网上给他好评,说他做的家具虽然不是名牌,但质量过硬,价格公道。
两年后,他的小作坊开始盈利。虽然赚得不多,但足够他自己生活,还能每个月给父母一些生活费。
他还专门去找了几个当年的受害者,给他们赔礼道歉,并承诺会继续赔偿他们的损失。有些受害者不愿意见他,有些受害者见了他,但依然愤怒。只有少数人选择原谅,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林浩每次被拒绝,都会难过很久。但他从不放弃,依然坚持每年去拜访那些受害者,带上自己做的家具,表示歉意。
十五年后的今天,我四十五岁,林浩四十三岁。
他的小作坊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小工厂,雇了十几个工人。他依然过得很简朴,把赚到的大部分钱都用于赔偿受害者。到目前为止,他已经赔偿了一百多万。
父母现在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算硬朗。他们搬到了我这边,帮我照顾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我依然在工作,现在是公司的副总。工资不算特别高,但足够让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
我重新开始存钱,但这次不是为了给父母养老,而是为了女儿的教育基金。我希望她将来有更多的选择,不要像我一样,年轻时为了钱活得那么辛苦。
有时候,我会想起十年前那个中秋节。想起那三辆豪车,想起父亲得意的笑容,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时候我以为,我十年的付出被否定了,我的苦心在父母眼中一文不值。
但现在回头看,也许恰恰是那次打击,让我们一家人都成长了。
父母明白了,金钱不能代表一切,孩子的品德比成就更重要。
林浩懂得了,脚踏实地才是立身之本,投机取巧只会自食恶果。
而我,学会了,付出不一定要被看见,只要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上个月,林浩来我家吃饭。饭桌上,他突然说:"姐,谢谢你。"
"谢什么？"我笑着问。
"谢谢你当年没有放弃我。"林浩眼眶有些红,"如果不是你和爸妈,我可能早就彻底堕落了。是你们让我明白,人生可以重新开始。"
"傻瓜,我们是一家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天晚上，林浩走后，丈夫搂着我说："你这些年，真的不容易。"
我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其实我也想过，如果当初不拿出那八十六万，现在会怎样。也许我早就在这个城市买了大房子，也许生活会更轻松一些。"
"后悔吗？"丈夫问。
"不后悔。"我摇摇头，"有些钱，花了才有意义。那八十六万虽然没了，但它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更重要的是，它让林浩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
丈夫亲了亲我的额头："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就是因为你身上这股子韧劲。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都不会被打倒。"
我笑了。是啊，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我确实变得更坚强了。
上周，我收到了一封特殊的信。是当年那个投了三十万养老钱的老太太写来的。
信里说，她的儿子这些年事业有成，把她的损失全补上了。她说她原谅了林浩，也感谢我们一家人这些年的努力。她还说，她在电视上看到林浩接受采访，讲述自己从诈骗犯到诚信商人的转变，她很欣慰，觉得这个年轻人真的改过自新了。
信的最后，她写道："告诉你弟弟，不要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了。他已经用十几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该放过自己了。"
我把信拿给林浩看。他看完后，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姐，我终于可以原谅自己了吗？"他哽咽着问。
"可以了。"我拍着他的背，"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那天晚上，林浩给我转了五万块钱。
"姐，我知道这点钱不算什么，但这是我的心意。"他在微信上说，"当年你为我付出了八十六万，这些年我每赚一笔钱，都想着要还给你。虽然现在还差很多，但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盯着那五万块钱，眼泪模糊了视野。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知道，接受这笔钱，对林浩来说是一种救赎，是他证明自己的方式。
但我也告诉他："小浩，钱的事不着急。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经营你的事业，好好照顾爸妈，好好生活。至于那八十六万，就当是姐姐送给你的重新做人的本钱。"
"姐……"
"别多想，安心工作。"我回复道。
放下手机，我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小区里散步的人们。夜晚的风吹进来，带着初夏的温暖。
女儿从房间里跑出来，抱住我的腿："妈妈，你在看什么？"
"妈妈在看风景。"我抱起她，指着远处的灯火，"宝贝，妈妈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困难，很多不公平的事。但只要我们脚踏实地，善良正直，最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妈妈，你是说舅舅的故事吗？姥爷跟我讲过。"
"对，就是舅舅的故事。"我亲了亲她，"舅舅以前做错了事，但他后来知道错了，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去弥补。这就是勇气，这就是担当。"
"那妈妈呢？妈妈做了什么？"
"妈妈啊，妈妈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我笑着说，"帮助家人，就是妈妈的责任。"
女儿歪着头想了想："我以后也要像妈妈一样，做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好孩子。"我紧紧抱住她。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些年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那八十六万买不来豪车，买不来别墅，但它买来了一家人的团圆，买来了弟弟的重生，买来了受害者的部分原谅，买来了我内心的平静。
更重要的是，它成为了一个教训，一个警钟，提醒着我们一家人：脚踏实地，才是人生的正道。
去年春节，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林浩带来了他的女朋友，一个朴实善良的小学教师。女孩知道他的过去，但依然选择了他。
"小林是个好人。"女孩对我说，"他告诉了我所有的事，包括他曾经犯过的错。但我看到的是他现在的样子——一个努力工作、孝敬父母、勇于承担的男人。"
我握住她的手："谢谢你愿意给他机会。"
"应该我谢谢你们。"女孩说，"是你们一家人的不离不弃，才让他有了今天。"
饭桌上，父亲举起酒杯："来，我们敬闺女一杯。这些年，多亏了闺女。"
"敬姐姐！"林浩站起来，"姐，我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就是你。"
"敬女儿！"母亲也举起杯子，眼里噙着泪水。
我看着这一家人，心里涌起暖流。
"不用谢我，我们是一家人。"我笑着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一刻，我想起了十年前那个中秋节。那时的我，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三辆豪车，心里满是失落和委屈。
我以为我十年的付出被否定了，我以为父母更偏爱林浩，我以为我的苦心永远不会被看见。
但现在我明白了，真正的付出，从来不需要被看见。它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会开花，会结果。
那八十六万，就是我埋下的种子。
它在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了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它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了林浩重新做人的机会；它在最黑暗的时候，让我们一家人看到了希望。
有人说，三十岁之前看父敬子，三十岁之后看子敬父。
以前我不理解这句话，现在我懂了。
年轻时，父母为我们遮风挡雨；年老时，我们为父母撑起一片天。这就是家的意义，这就是亲情的力量。
窗外的烟花突然绽放，五彩斑斓的光芒照亮了夜空。女儿兴奋地拍手，林浩搂着女朋友微笑，父母相互依偎着，眼里满是幸福。
这一刻，我觉得，这些年所有的苦难，都有了意义。
今年清明，我们一家人去给爷爷奶奶扫墓。林浩跪在墓前，哭着说："爷爷、奶奶，我对不起你们，给家里丢脸了。但我已经改了，我会好好做人，让你们在天上放心。"
父亲拍着他的肩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爷爷奶奶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回程的路上，父亲突然对我说："闺女，爸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这些年，我和你妈一直想给你补偿，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折，"这是我和你妈这几年省下的二十万，你拿着。"
"爸，这……"
"别拒绝。"父亲把存折塞进我手里，"当年你为了小浩拿出了八十六万，我们知道那是你十年的积蓄。这二十万虽然不多，但是我和你妈的一点心意。"
"爸，我不能要。"我推回去，"你和妈留着养老吧。"
"我们有退休金，够用了。"父亲坚持道，"再说了，你现在也要养孩子，花钱的地方多。这钱你必须收下，不然我和你妈心里不安。"
最终，我还是收下了那二十万。不是因为我需要钱，而是因为我明白，这是父母表达爱的方式。
当天晚上，我把这二十万存进了女儿的教育基金账户。这笔钱，将来会用在她的教育上，会帮助她实现梦想。
而这，也是我们这个家庭传承的开始——一代人帮助一代人，一代人守护一代人。
上个月，我的公司组织团建，主题是"分享你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件事"。
轮到我时，我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讲出来。
我讲了那个中秋节，讲了三辆豪车，讲了我的八十六万，讲了林浩的入狱，讲了这十几年的起起伏伏。
讲完后，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一个同事说："林总，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那种特别幸运的人，工作顺利，家庭美满。没想到你经历过这么多。"
"是啊，"另一个同事说，"你真的很坚强。"
我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坚强，只是没有选择而已。生活给了你一个难题，你只能去解决它。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你后悔吗？"有人问，"后悔拿出那八十六万吗？"
"不后悔。"我坚定地说，"那笔钱虽然没了，但它换来了很多更珍贵的东西——家人的团聚、弟弟的重生、受害者的部分原谅，还有我自己的成长。这些，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那天晚上，很多同事给我发消息，说我的故事让他们很感动，也让他们重新思考了什么是真正的财富。
有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给我留言："林总，听了你的故事，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不是百米冲刺，而是马拉松。重要的不是跑得有多快，而是能坚持跑到最后。"
我回复她："说得很对。记住，脚踏实地，永远比投机取巧来得稳妥。"
夜深了，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这座我奋斗了十几年的城市。
从二十五岁到现在，我在这里经历了太多——贫穷、奋斗、失望、坚持、失去、重生。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那个中秋节，看到那三辆豪车的瞬间，我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
答案是：不会。
我依然会默默存钱，依然会质疑林浩的生意，依然会拿出那八十六万帮助受害者。
因为这就是我，一个普通人，一个会犯错、会迷茫、会痛苦，但永远不会放弃的人。
手机突然响了，是林浩发来的消息："姐，刚才在整理账目，发现今年的营业额突破了五百万。虽然利润不高，但至少证明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谢谢你，姐。"
我微笑着回复："继续加油，我相信你会越来越好。"
放下手机，我轻轻叹了口气。
人生就是这样，没有人能预知未来，我们能做的，只是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
那八十六万，是我十年青春的见证，是我对家人的爱，是我对责任的担当，更是我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一笔投资。
它投资的不是回报，而是成长；不是金钱，而是品格；不是一个人的未来，而是一个家庭的希望。
从那个中秋节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五年。那三辆豪车早已不见踪影，但那段往事却深深刻在了我们一家人的心里。它让我们明白：真正的财富，不是账户里的数字，而是一家人风雨同舟的勇气；真正的成功，不是别人羡慕的眼光，而是问心无愧的坦荡。如今，林浩依靠诚信经营重新站稳脚跟，父母安享晚年，而我也终于懂得，那八十六万从未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着我们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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