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达州的清晨总带着泥土的腥气,冯加六蹲在自家菜园里拔杂草时,隔壁王婶的孙子正趴在土墙上玩手机。突然传来一声童稚的惊呼:"爷爷快看!光头强在刨地!"冯加六握锄头的手顿了顿,后脖颈晒得发红的皮肤微微颤动,这个曾经价值五位数的商演邀约都敢推掉的"光头强本强",此刻正为菜叶上的虫洞发愁。
时间倒回2017年那个闷热的夏日,蝉鸣声里混杂着摩托引擎的轰鸣。冯加六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后视镜里映出张被生活压垮的脸:凹陷的双颊撑不起过长的下巴,光秃的脑门在烈日下泛着油光。这辆二手嘉陵摩托是他的全部家当,每天要在镇医院门口趴活十二小时,赚够五十块就能收工。直到三个举着冰棍的小学生围着他转圈:"光头强!光头强砍树啦!"
命运的转折总爱藏在最平凡的褶皱里。三天后,同村青年阿杰上传的短视频在社交平台炸开锅,画面里穿褪色工装的干瘦男人,正用豁口的镰刀比划砍树动作。评论区疯狂刷新的"卧槽真人版"、"求光头强直播"让冯加六的老年机烫得握不住,他蹲在漏雨的堂屋里数着未读消息,数到第327条时,手指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传媒公司的黑色商务车碾过村道积水那天,全村老少都挤在冯家斑驳的院墙外。梳油头的经纪人甩出合同,A4纸上的"保底月薪两万"让冯加六呼吸急促——这相当于他开四百天摩的的收入。当他颤巍巍签下名字时,屋檐漏下的雨水正好砸在"违约金五十万"那行小字上。
化妆师用发蜡将他本就稀疏的头发压平成光板,定制加小码的卡通工装裹着单薄身板。直播首秀那天,冯加六对着环形补光灯反复练习电锯姿势,直到右手虎口磨出水泡。当观看人数突破十万时,他突然冲着镜头咧嘴一笑,那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意外成就了"野生版光头强"的标签。打赏特效铺满屏幕的瞬间,这个46岁的光棍第一次体会到被关注的眩晕感。
财富来得比想象中更凶猛。某儿童乐园开业典礼上,他戴着安全帽出场五分钟,账户就多了八万块。最风光时,成都某楼盘请他在售楼部门口锯了半小时泡沫树,报酬足够买下老宅十倍的面积。冯加六搬进电梯公寓那晚,盯着水晶吊灯看了整宿,手指在真皮沙发上来回摩挲,生怕这是个醒来就会破碎的梦。
欲望总在午夜悄然滋长。当经纪公司要求他"更专业"时,冯加六咬牙贷款三十万做了烤瓷牙,漂白过度的牙齿在镜头前泛着冷光。他开始对着镜子练习夸张表情,用修眉刀把本就不富裕的鬓角剃得更规整。某次直播中,他举着玩具电锯扭了段蹩脚的机械舞,打赏火箭刷屏的刹那,混在观众席里的同村人发现,那个憨厚的摩的司机眼里闪着陌生的亢奋。
危机往往始于细微的裂痕。2019年初春,当冯加六第108次摆弄电锯道具时,直播间观看人数首次跌破四位数。观众开始厌倦千篇一律的"砍树表演",更年轻的模仿者用变声器和特效抢走流量。合作三年的经纪人突然失联,茶几上留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强哥保重,行业寒冬来了。"
离婚协议是趁他醉酒时塞进行李箱的。小他18岁的妻子带走最后十二万存款,只留下梳妆台上半瓶劣质香水。冯加六蜷缩在空荡荡的豪宅地板上,手机屏幕亮着某二手平台界面——那辆曾引发全城围观的保时捷卡宴,现在标价比新车购置税还低两万。
回到老宅那天下着冻雨。冯加六把定制工装压箱底时,发现衣领处还别着某商演活动的贵宾证。他摸黑修好漏雨的灶屋,给生锈的摩托链条上油时,隔壁传来王婶教训孙子的声音:"整天看什么网红,能当饭吃?"这话让他手抖得差点打翻机油壶。
偶尔会有举着自拍杆的游客找到他,冯加六总是摆摆手钻进玉米地。暮色降临时,他常盯着田埂尽头的落日发呆,那些在镜头前刻意咧开的笑容,如今变成眼角真实的皱纹。村里老人说他变了,不再对着手机手舞足蹈,倒是把荒了三年的菜园侍弄得绿意盎然。
最近有个纪录片导演想拍他的故事,冯加六蹲在门槛上抽完三支烟才开口:"就当俺做了场热闹的梦,现在梦醒了,该锄草了。"导演临走前拍到个有意思的镜头:冯加六给新买的二手摩托上牌照,行驶证姓名栏工整写着"冯加六",而不是曾用名处空着的"光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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