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麻烦的客户，一辆更加麻烦的车。这话说得不为过。今天遇上的事，足够让我把脾气磨成勺子。
这辆破翻斗车，已经在我们村口当了几年路障。轮胎瘪了，铁锈横行，眼看就快比主人命长了。偏这个客户心血来潮，说记起车还有一口气，非要我帮他扒拉扒拉——补补轮胎，换个内胎，他自己都备好了。
大热天，扛着一堆工具披着烈日上，拆这车比修一架闹钟还恶心。每颗螺丝都死咬着铁锈，车胎硬是粘得像爱到发疯。幸亏我这年头什么没遇过，七拧八拽，总算弄下来一套。前轮坏得彻底，连外胎都只好上了个二手的，后轮补丁裂了又补，轮胎被我指头搓得比患者的心还薄。费劲，倒也成了。
按理说，这活儿结账走人就好。结果没隔天，客户消息炸来，说前轮又瘪了，还自信得很，指定是装胎时夹住了内胎。听他一口咬定，我差点以为自己几十年全白干了。可事实得讲理，我用的工具、流程，都能写本手册，何况带压胎圈，夹胎这种低级错，轮不到我犯。
只好再见面，一道拆解，他那“新内胎”真让人无语。光看那钢圈边出气孔，老化得跟忘记自己呼吸似的——不是装的时候出错，纯粹是搁黄了或者买时就回收款。好言劝他找到商家调换。倒好，人家挥手，耸耸肩说：几年了，怎么买了还找退？你补着先用，坏了再换。干活不由自己定夺，没法跪着也把补丁贴上。
人没走，电话先到。“又漏气了，这回你可不能赖我！”客户这边毫不含糊。气得我头发差点飘起来，补胎工也不是铁打的。还是摁住火气，照规矩答复：“补不好全额退款，这次免费。”谁让我是干活的？
再一遍拆胎，这回发现内侧是一大窟窿，离上回补的地方还远。问题只比昨天更严重——再生胶质量，不过就是韭菜割了千百遍，一吹气，裂多一个，漏得还不是同一个口儿。再和他说明完缘由，他多少明白了些。依旧固执要求拼命连补，“补到不漏气为止。”我也只好如命应允，可天知道，这破内胎能不能承压。一装回去，七分侥幸，三分老天爷保佑。
其实做补胎这一行，遇过太多这样的客户。轮胎一漏，先拍胸口咬定你补坏了，全当自己满腹道理。可实话说，几十年里头，真轮到我们技术原因补不好的，千分之一都不到。大多数，问题在材料、在老化、在用户本身无辜的“忘性”——轮胎放三年不舍得换，非要靠补丁续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如今天下，客户越来越能吵。说没补好就是没补好，真假先不管，嘴皮子先压你一头。有人爱争辩，我劝你省心，干我们这行，别和事实犯懒。拆开来摆在对方面前——那孔那口那线，谁看的不是门清？多说多错，争辩无益。最怕动辄抬杠，只会让一张小小的补丁，生出千层气泡。
究其根源，今天遇上的不是一条车胎那么简单，而是人与人背后的信任。客户不信师傅，觉得谁都可能糊弄他；师傅不认材料，总盼什么都得靠技术能救回来。可世上没多少绝对的事。补胎没有神仙，老胶用出新轮胎的效果，靠的是物理极限，不是个人魅力。你再怎么补、一身本事，也掩不住材料烂得能自漏风。真要追根问底，谁家三年不用的鞋，指望拿去还走南闯北呢？
这世界总有些“麻烦”:有人车子放烂了赖技术，有人一事不顺就归咎方法。道理其实很简单——补胎如修心，既靠师傅手上绝活，也靠主家讲道理。轮胎有限寿，补多了是拖命；客户有脾气，工匠讲事实。谁都不容易。反正道理放在桌面上，拆开来看，铁锈是铁锈、沙眼是沙眼，嘴皮子伶俐也补不出轮胎的新生。下次还补，我照样干，但委屈和锅，谁的让谁背，一把锤子敲定，让事实说话。
干活在这世道，怕的不是问题，而是讲不通礼的人。对这类客户，与其争个脸红脖子粗，不如一拆二看三别说，剩下的，让破胎自己开口讲话。用户愿意学会相信，就会修得安生。否则，再多补丁在老轮胎上，也只是贴了层热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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