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金华的冬夜，零跑汽车第十周年发布会后台，朱江明脱下西装，换上一件深灰色工装夹克。他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盯着手机屏幕里不断跳动的销量数据——2025年累计交付近60万辆。助理轻声提醒他上台时间，他点点头，却仍没起身，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反复确认第三季度1.5亿元净利润的财务简报。空调嗡鸣，他额角沁出细汗，指尖却有些发凉。
“我们活下来了。”他低声说，像是对自己，也像对过去十年。
五年前，零跑定下“年销60万辆”的目标时，业内一片嘲讽。彼时，这家由安防巨头大华股份联合创始人朱江明跨界创办的新势力，刚经历首款车型S01销量惨败、融资断流、团队动荡。2020年，公司连续两年未获外部投资，每月工资靠创始人自掏腰包维持。朱江明接待了89批投资人，无一成功。他曾对团队说：“开船的人没有放弃，你作为一个水手为什么要放弃。”这句话后来被刻在公司文化墙上，也成为他十年创业最真实的注脚——一个毫无汽车背景的工程师，如何以“全域自研”为矛，以个人财富为盾，在血海中蹚出一条“高品价比”的生路，并在2025年实现从亏损到盈利的关键转折。
2015年，朱江明在西班牙出差，街头随处可见小巧灵活的电动车。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中国有近14亿人，数亿电动自行车用户，为何不能造出普通人也买得起的智能电动车？他不是为赚钱而来。作为大华股份的联合创始人，他早已财富自由。吸引他的，是“从零起跑、零排放、零拥堵、零碰撞”的理念，以及“用技术让好车不贵”的执念。他给新车取名“零跑”，既是起点，也是理想。
但理想撞上现实，碎得彻底。2019年，零跑首款车型S01上市，双门纯电小车，定价10.99万起。市场反应冷淡，全年交付不足千台。问题出在哪儿？一位前营销负责人回忆：“我们当时像做ToB项目，只讲参数，不讲故事。”朱江明后来承认：“我不懂C端，以为把技术堆上去就行。”更致命的是，他坚持“全域自研”——电驱、电池包、控制器全部自己做，前期投入巨大，但销量起不来，成本压不住，财务窟窿越撕越大。
2020年，零跑陷入“融资寒冬”。投资人普遍认为，新势力赛道已成红海，蔚来、小鹏、理想三强格局初定，一个毫无背景的“门外汉”难有胜算。朱江明回忆那段日子：“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算账上还有多少钱。”他与股东傅利泉达成协议：每年出资25亿元，连续三年，确保员工工资不断。按此计算，每月需注入超2亿元。这笔钱，来自他个人资产。有知情人士透露，他曾一度考虑抵押房产，但最终选择分期注资，避免引发市场恐慌。
“这不是牺牲，是责任。”朱江明在一次访谈中平静地说。他不渲染情绪，却用行动将个人命运与企业捆绑。2023年，他承诺未来十年不减持股份，并三次增持，累计投入约8.5亿港元。一位接近董事会的人士评价：“他不是在赌，而是在守。守一个他认为对的技术路径。”
转机出现在2020年底。朱江明力排众议，决定“All in”C11——一款定位15万级、主打“30万级配置”的中型SUV。团队内部有反对声音：价格太低，利润太薄。但朱江明坚持：“我们要做电动车里的‘优衣库’。”他亲自参与用户调研，设立“首席批评官”，收集真实反馈。C11的雨伞储物格做了干湿分离，后备厢预留了宠物空间——这些细节来自上千份问卷。2021年交付后，C11单月销量迅速破万，成为零跑销量支柱。
支撑这一价格战的，是零跑60%-65%的核心部件自研率。CTC电池底盘一体化技术，让每辆车降本近1500元；自研电驱系统，使电机功率密度提升20%。一位供应链高管坦言：“别人买一颗芯片要两块，他们自己做，成本不到一块二。”这种“以技术换成本，以规模换盈利”的模式，在2024年第四季度初见成效——零跑首次实现单季盈利。2025年前三季度，净利润达1.8亿元，经营性现金流48.8亿元，自由现金流38.4亿元。
2023年，朱江明促成与Stellantis集团的战略合作，获85亿港元融资，并借其全球渠道出海。一位Stellantis亚太区高管表示：“我们看中的不是销量，而是他们的技术整合能力。”如今，零跑已在欧洲十余国设立本地化服务团队，不再是简单出口，而是深度运营。
十周年发布会上，朱江明宣布2026年销量目标100万辆，下一个十年冲刺400万辆。台下掌声雷动，他却语气平静：“我们不是新势力了，我们要做一家可持续、值得尊敬的车企。”当晚，他独自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一台S01的车模，底座刻着一行小字：“起点。”
窗外，金华工厂的灯光依旧通明。生产线正为首款MPV D99做最后调试，这款纯电与增程双动力车型，将叩开家庭用户新市场。而在2000公里外的杭州研发中心，D19全尺寸SUV的实车测试已启动，搭载双高通骁龙8797芯片，算力超1000TOPS。朱江明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从“活下去”到“跑出去”，从成本领先到品牌向上，每一步都需跨越技术、资本与认知的鸿沟。
但他依然选择“慢跑”。就像十年前那个在西班牙街头驻足的工程师，不争朝夕，只问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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