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戏台底下藏玄机,青衣再起步步谋
我在梨园扫了七日戏台。
周婶说扫台要从台角扫到台心,我偏把笤帚倒过来,用竹枝戳着青砖画圈圈。
杂役阿福笑我:“慕遮姐又犯痴啦?”我就歪着脑袋学猫叫,“喵呜”一声,他捧着肚子蹲在后台柱子旁直拍腿。
其实我数清了——卯时三刻,苏玉瑶的丫鬟小桃会端着银耳羹从东廊过,羹碗里飘着三朵桂花;辰时二刻,陈墨染的琴童会抱着胡琴去暖阁,琴套上的银扣总擦得锃亮;未时末,李昭明的剑穗会扫过西角门,他去后厨讨糖时,总给我留半块桂花糕。
第八日晌午,我蹲在后台擦妆匣,听见琴弦响。
陆九渊的古琴搁在妆台上,他垂着眸调弦,指腹蹭过丝弦时哼了半句:“寒江雪,落满船...”我手指一抖,抹布掉进铜盆,溅得袖口都是水。
前世苏玉瑶在花魁宴上唱的就是这调子,她当时说“是陈师兄帮我谱的”,可那分明是我躲在柴房里,用炭笔在墙根写的曲儿。
“痴丫头吓着了?”陆九渊抬眼,指尖还搭在琴弦上,“这曲子叫《寒江雪》,陈首席说要改了给玉瑶姑娘唱。”他屈指敲了敲妆台,“去把那盏鎏金灯递我。”我装傻,踮脚够灯时故意撞翻了他的茶盏,褐色茶渍渗进琴谱里。
陆九渊皱着眉抽回谱子,我瞥见纸角写着“苏玉瑶作”,墨迹比正文深了两层。
“阿遮又闯祸!”小桃拧着帕子从门口探出头,“陈师兄在暖阁等您呢。”我缩着脖子往暖阁挪,经过拐角时听见陈墨染的声音:“九渊,月底寿宴的戏本子得加紧。
那痴儿最近总在戏台晃,莫要叫她搅了局。“陆九渊低笑:”您放心,她连《三字经》都背不全。“
我捏着衣角,指甲掐进掌心——前世寿宴上,苏玉瑶正是凭着改了名的《寒江雪》拿了头筹。
夜里我溜去旧戏房。
门闩锈得厉害,我用周婶给的铜钥匙捅了半刻钟才开。
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我摸黑翻着木柜,指腹触到一叠宣纸时顿住——是《惊鸿舞》的分谱!
我借着月光翻开,第一页署名处被墨汁涂得漆黑,底下隐约能看出“苏慕遮”三个字,像被人拿鞋底狠狠碾过。
我从怀里摸出半块蜜枣,用蜜渍在宣纸上拓印。
蜜水渗进纸背,“苏慕遮”三个字渐渐显出来,像一道被捂了十年的伤疤。
窗外传来脚步声,我手忙脚乱把谱子塞回原处,转身撞翻了旧烛台,铜台“当啷”砸在地上。
“谁?”赵嬷嬷举着灯笼冲进来,我蹲在地上捡烛台,故意让灯笼光照到我发懵的脸。
她拿灯笼凑近我,皱纹堆成核桃:“明日卯时,来练基本功。”我咧着嘴傻笑,手指绞着衣角——前世赵嬷嬷总夸苏玉瑶“有灵气”,如今这道命令,倒像根绳子,正往我脖子上套。
回屋时李昭明靠在院墙上,月光把他的剑穗照成银线:“阿遮,我给你留了糖。”他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桂花糕的甜香钻进气孔。
我接过时故意手抖,糖块掉在地上,沾了泥。
他蹲下来捡,我盯着他发顶翘起的呆毛,突然说:“昭明哥哥,我明日要练基本功啦。”
他抬头笑:“好啊,我陪你。”
我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赵嬷嬷的基本功,从来不是给痴儿练的。
卯时三刻。
赵嬷嬷的铜烟杆敲在青石板上,“压腿。”
我蜷着腿往台边挪,膝盖刚碰着木凳就打滑。
“啪”地摔在地上,石板硌得后腰生疼。
赵嬷嬷皱着眉:“痴儿就是痴儿。”
“起。”她用烟杆戳我肩膀。
我咬着牙爬起来,背贴木柱,一条腿搭上台沿。
前世练《惊鸿舞》时,这动作要耗半柱香。
此刻我故意抖得像筛糠,脚尖刚勾住台沿就滑下来,膝盖撞在木头上,渗出血珠。
“不练了?”赵嬷嬷转身要走。
“练。”我扯住她衣袖,声音发颤。
重新搭腿,指甲掐进掌心。
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把血迹晕成淡红。
“下腰。”赵嬷嬷又敲烟杆。
我扶着台柱往下弯,后腰的伤扯得生疼。
前世苏玉瑶总说我下腰像折柳枝,此刻我故意慢半拍,直到额头快碰着地面,才稳住。
“撑住。”赵嬷嬷的声音轻了些。
我数到一百,膝盖上的血把裤脚染透。
她突然蹲下来,用帕子按我伤口:“明日带金创药。”
我抬头,见她眼角的皱纹松了松。
后台传来脚步声。
柳青衣扛着花枪晃进来,枪头的红缨扫过我膝盖:“挺能挨的。”她扔来个布包,“伤药,我娘配的。”
我捧着布包发懵。
她挠挠头:“昨儿看你擦妆匣,把鎏金灯擦得能照见人影。不像痴的。”
这是第一步。
夜里李昭明敲我窗:“去看河灯巡演?”他晃了晃腰间的剑,“我护着你。”
河灯沿着护城河排开,像一串金珠子。
我盯着水面问:“昭明哥哥,梨园地下有密道么?”
“密道?”他笑,“你当说书呢?”
“就问问。”我踢飞块小石子,溅起水花。
他蹲下来,剑穗扫过我脚面:“不过上月十五,我见陈师兄从后院禁地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穿件黑斗篷,我喊他,他装没听见。”
我攥紧袖口——后院禁地,前世锁着我的旧戏本。
子时三刻,巡逻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远。
我摸出周婶给的铜钥匙,溜进后院。
老槐树的影子遮着墙根,我扒开青苔,露出块凸石。
按前世的法子推左三圈,右两圈,“咔”的一声,石门裂开条缝。
月光漏进去,照在门楣的符纸上。
我浑身发冷——那是“锁心印”,前世我用血画在戏本箱上的防窃符。
陈墨染怎会?
门内飘出霉味,混着点沉香味。
我刚抬脚,远处传来脚步声。
赶紧缩到树后,见小桃捧着个锦盒往这边跑,盒上绣着并蒂莲——苏玉瑶的私物。
她凑近石门,踮脚摸了摸符纸,又匆匆离开。
我贴着墙根溜回屋,心跳得要撞破喉咙。
第二日清晨,前院传来喧哗。
我蹲在廊下擦花盆,听见杂役阿福喊:“班主说啦,端阳节要演《霓裳羽衣》!”
我手一抖,抹布掉进泥里。
《霓裳羽衣》...前世苏玉瑶就是靠这出戏,抢了我的首席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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