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环保局的梧桐树叶刚泛黄,一辆黑色宾利就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家属院。车身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车牌号 “88888” 像五枚铜钱,在暮色里晃得人眼晕。门卫老李揉了揉眼睛,把登记本上的 “帕萨特” 划掉,换上 “宾利” 两个字时,笔尖在纸页上戳出了个洞。
这辆车是王局长儿子王浩提回来的。那天王局长正在主持全局大会,手机在桌洞里震动不停,屏幕上跳出的照片里,儿子站在宾利车标前比耶,背景是上海的陆家嘴。他捏着发言稿的手指泛白,“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的字样被汗渍洇得发皱,像窗外被尾气熏黄的树叶。
“王局,您家公子真有出息。” 办公室主任张莉端来茶杯时,眼神在手机屏幕上多停留了三秒。她刚给女儿报了奥数班,一年学费够买半辆普通轿车。王局长的目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袖口上,想起上周在酒局上,开发商赵总说要 “给小浩换辆代步车”,当时他笑着摆手,酒杯里的茅台却晃出了杯沿。
宾利第一次在局里露面,是在环保督查组来检查的那天。王浩开着车送文件,黑色车身停在清一色的公务车中间,像只误入羊群的黑豹。督查组组长绕着车转了半圈,手指在 “W12” 的标识上敲了敲:“这车不便宜吧?” 王局长的喉结上下滚动,看着儿子从后备箱拿文件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身阿玛尼西装刺眼得很。
家属院的议论声像蒲公英的种子。三楼的老周在城管局退休,每天早上都对着宾利的引擎盖叹气:“我儿子开出租车,一天跑十二个小时才够油钱。” 五楼的李大姐在菜市场卖菜,看见王局长的爱人提着爱马仕包出门,塑料袋里的萝卜缨子蹭在包上,留下道绿色的印子。
王局长的办公室多了些 “土特产”。赵总送来的茶叶罐里装着金条,包装纸上的 “明前龙井” 四个字烫得发亮;电镀厂的刘厂长把房产证塞在《环保法规汇编》里,户型图上的游泳池比王局长家的客厅还大。他把这些东西锁进保险柜时,总能听见楼下宾利发动的声音,引擎的轰鸣像块巨石压在胸口。
省纪委的暗访组住进了对面的快捷酒店。王局长在窗帘后看见他们举着相机,镜头对准自家的停车位。儿子王浩正对着后视镜补口红 —— 他刚从国外回来,染着奶奶灰的头发,说话时总夹杂着英文单词。“爸,今晚的派对……”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王局长把本《纪律处分条例》摔在他面前,书页里夹着张纸条,是纪委发来的廉政提醒。
王浩的派对最终没开成。他在车库里发脾气,用高尔夫球杆砸宾利的车门,底漆剥落的地方露出银白色的金属,像道狰狞的伤疤。王局长站在楼梯口,看着儿子染成彩色的指甲,突然想起他小时候在幼儿园画的画,那时的小手握着蜡笔,把天空涂成纯净的蓝色。
环保督查的整改通知贴出来那天,王局长的血压升到了 180。电镀厂的废水超标排放被通报批评,刘厂长的名字后面跟着 “罚款五十万”。他在会议室拍了桌子,茶杯里的茶水溅在《整改方案》上,“责任人” 三个字被泡得发胀,像他此刻浮肿的眼睑。
赵总被带走的消息传来时,王局长正在给宾利套车衣。灰色的车衣把豪车裹成个粽子,像他此刻想要隐藏的秘密。警察在赵总的办公室搜出本笔记本,其中一页写着 “王局儿子购车款:380 万”,后面还画着个笑脸。王局长的手指在车衣的拉链上顿了顿,金属齿咬在一起的声响,像在啃噬他的良心。
王浩收拾行李去国外那天,王局长没去机场。他坐在空荡荡的车库里,宾利的车标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儿子发来条微信:“爸,车留给你了。” 他想起送儿子出国留学时,在机场说的话:“别学那些纨绔子弟。” 当时的阳光落在儿子的行李箱上,贴满了各国的签证贴纸,像幅光怪陆离的画。
纪委的谈话室比想象中冷。王局长看着桌上的购车发票,日期就在电镀厂通过环评的第二天。他想起赵总当时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窗外的法桐叶落了满地,像他此刻散落的心绪。审讯人员的钢笔在记录纸上滑动,笔尖的沙沙声里,他听见自己说:“我认罪。”
王局长被双规后,宾利被法院拍卖。新车主是个做新能源的企业家,给车换了身绿色的涂装,车标旁贴了张 “环保出行” 的贴纸。它偶尔会路过环保局,门卫老李看见时,总会想起王局长刚上任的那天,骑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车筐里装着本翻旧的《环境科学导论》。
王浩在国外改了名字,开了家小小的环保组织。他给父亲寄来张照片,背景是片干净的海滩,手里拿着捡垃圾的夹子,头发剪回了黑色。王局长在信里回了句话:“有些错误,要用一辈子来纠正。” 字迹在信纸上洇开,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晕染出片深沉的灰。
家属院的停车位空了出来。老李在那里种上了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盘总是朝着太阳。有次王局长的爱人来收拾东西,看见向日葵中间立着块牌子,上面是孩子们写的 “保护环境,从我做起”,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豪车都让人安心。
环保局的新局长走马上任,开着辆国产电动车。他在全局大会上说:“最好的车,是能载着我们驶向绿水青山的车。” 台下的掌声里,张莉想起王局长的宾利,那辆车的引擎再强劲,终究没能绕过欲望的弯道。窗外的梧桐树叶又绿了,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像片破碎的天空,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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