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车子有毛病。"
女司机刘美霞突然把方向盘一打,破旧的解放牌卡车咕噜咕噜驶进了路边的小树林。
陈建国心里咯噔一下,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装着仅有的二十八块钱的布袋子。这年头,路上什么人都有,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商贩,万一遇上个不长眼的...
"师傅,车子哪里有毛病?我听着挺好的呀。"陈建国的声音有些发紧。
刘美霞关了发动机,回过头来看着他。这女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净,眼神却很精明。她笑了笑:"陈师傅,你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
"你...你怎么知道我姓陈?"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刘美霞从怀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你叫陈建国,在镇上摆摊卖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对吧?"
陈建国愣住了。这一路上他除了说过要去县里,别的什么都没透露过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美霞点着了烟,深深吸了一口:"我是你的机会。"
02
要说起陈建国的倒霉事,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两年前,他还是镇上供销社的临时工,虽然挣得不多,但好歹是个铁饭碗。可惜他这人太实在,不会来事儿,眼看着那些能说会道的同事一个个转正,他还在原地踏步。
最要命的是,供销社新来了个主任,姓王,是县里某个领导的侄子。这王主任一上台就要整顿纪律,说临时工太多了,要裁掉一批。
陈建国心想,自己在供销社干了快十年,业务熟练,又没犯过什么错,应该不会有事。
结果呢?人家王主任直接把他的名字写在了裁员名单的第一位。
理由?"工作态度消极,不思进取。"
那天下午,陈建国拿着辞退通知书,在供销社门口站了足足半个钟头。秋风萧瑟,吹得他浑身发凉。
更让他心寒的是,回到家里,妻子张秀英看见辞退通知书,当场就发了火。
"陈建国,你到底是怎么搞的?人家李大海、赵铁柱都转正了,就你被撵了出来!"
"秀英,我也不想这样..."
"你不想?"张秀英冷笑一声,"你看看人家王主任,才来几个月,就把整个供销社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再看看你,窝窝囊囊的,一点用都没有!"
张秀英这人平时话不多,可一旦发起火来,那嘴巴就像机关枪似的。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指着陈建国的鼻子骂道:"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没出息的!"
陈建国被骂得抬不起头,只能默默承受着。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张秀英竟然抱起了五岁的儿子小军。
"我要回娘家,不跟你过了!"
"秀英,你别这样,咱们好好商量..."
"商量什么?"张秀英头也不回,"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别来找我!"
就这样,陈建国一夜之间失去了工作和家庭。
03
在镇上摆摊的日子,陈建国过得战战兢兢。
每天天不亮,他就要赶到县里的批发市场进货,买些针线、纽扣、小镜子这些便宜货,然后回到镇上摆摊。一天下来,除去成本,能挣个两三块钱就算不错了。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那些异样的眼光。
以前在供销社的时候,镇上的人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地叫一声"陈师傅"。现在呢?有些人路过他的摊子,会小声嘀咕:"瞧,这不是供销社那个被开除的陈建国吗?"
还有那些以前的同事,偶尔碰见了,也是一副同情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
最过分的是那个王主任,有一次路过他的摊子,竟然当着一群人的面说:"陈建国啊,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在体制内工作。现在看来,摆摊倒是挺适合你的。"
陈建国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可又不敢发作。人家现在是主任,自己只是个小摊贩,哪有资格跟人家叫板?
更要命的是,就在上个月,张秀英带着她的新对象来找他了。
那男人叫李建设,是县里运输公司的司机,长得人高马大,说话声音洪亮。他们俩一起来到陈建国的摊子前,李建设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建国,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签个字吧。"
陈建国看着那张纸,手都在发抖。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张秀英与陈建国自愿离婚,儿子陈小军由母亲抚养。
"小军呢?我想见见他。"
"孩子在我娘家。"张秀英的声音很冷淡,"建国,咱们好聚好散吧。小军跟着你,能有什么前途?"
李建设在一旁接话:"建国兄弟,你也别怪秀英。女人嘛,都希望过上好日子。我在运输公司一个月能挣四十多块,还有各种补贴。你看你现在这样..."
陈建国抬头看了看李建设,又看了看张秀英。张秀英穿着一件新的蓝色外套,头发也烫过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跟以前那个围着灶台转的农村妇女判若两人。
"我签。"陈建国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彻底空了。
04
就是在这种绝望的心情下,陈建国萌生了去县里做大买卖的念头。
这个想法其实早就有了。他在批发市场进货的时候,注意到那些专门跑长途运输的商贩,一次就能进几百块钱的货,赚的钱是他的十几倍。
可要做大买卖,就需要本钱,需要门路,需要眼光。这些,陈建国都没有。
直到那天,他听镇上的人说,县里要举办什么"首届农副产品交易会",据说规模很大,来的客商很多。
陈建国心想,这不就是个机会吗?如果能在交易会上弄个摊位,肯定比在镇上摆摊强得多。
于是,他决定去县里碰碰运气。
那天早上,陈建国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心情忐忑不安。布袋子里装着他全部的家当:二十八块钱,还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一些批发商的地址。
等了半天,终于来了一辆去县里的卡车。让他没想到的是,开车的居然是个年轻女人。
"师傅,去县里不?"
"上车吧。"女司机的声音很干脆。
陈建国爬上副驾驶座,车子就开动了。
一路上,这个女司机很健谈,问东问西的。陈建国起初还有些戒备,但慢慢地被她的话语打动了。她似乎对生意很懂行,说话间透露出的见识让陈建国暗暗吃惊。
"你是做什么买卖的?"女司机问。
"就是些小商品,挣个糊口钱。"
"有没有想过做大一点?"
陈建国苦笑一声:"想是想过,可哪有那个本事。"
"本事都是练出来的。"女司机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把车开进了小树林。
05
"我姓刘,叫刘美霞。"女司机弹了弹烟灰,"我知道你想知道我是什么人。说实话,我是县运输公司王队长的女儿。"
陈建国一听,更糊涂了。县里的干部子女,怎么会认识他这么个小人物?
"陈师傅,我就直说了吧。"刘美霞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县里确实要办农副产品交易会,而且规模比你想象的大得多。这次交易会,是县委书记亲自抓的项目,目的是为了搞活经济,鼓励个体经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刘美霞掐灭烟头,"交易会需要大量的小商品供应,比如日用百货、文具用品、针线布匹这些。县里的几个国营商店货源有限,质量也一般。现在需要找一个有经验、有诚信的个体商贩来承包这块业务。"
陈建国听得心跳加速,但还是不敢相信:"你凭什么觉得我有这个能力?"
"因为我调查过你。"刘美霞认真地看着他,"你在供销社工作了十年,对小商品的进货渠道很熟悉,而且口碑一直不错。虽然你被辞退了,但那不是因为你的能力问题,而是因为你太老实,不会投机钻营。"
陈建国沉默了一会儿,问:"如果我接下这个活,需要多少本钱?"
"至少要三百块钱的启动资金。"
"三百块?"陈建国倒吸一口凉气,"我全部家当加起来不到三十块。"
"这个我知道。"刘美霞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说,这是一场赌博。如果你愿意赌一把,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弄到启动资金。但是,成败在天,输了的话,你可能会背上更多的债务。"
小树林里很安静,只有鸟儿偶尔的叫声。陈建国在心里反复思量着刘美霞的话。
"为什么是我?"陈建国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问。
刘美霞笑了:"因为我相信,真正能成大事的人,往往都是那些被生活逼到绝路的人。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反而更容易成功。"
这话说得陈建国心里一震。是啊,他现在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工作没了,家庭散了,在镇上摆摊也挣不了几个钱。与其这样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不如赌一把。
"我干!"
06
说是要干,可真正做起来,陈建国才发现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
首先是启动资金的问题。刘美霞虽然答应帮忙,但她也不是慈善家,不可能白白借给他三百块钱。最后商量的结果是,陈建国必须拿出自己的房子做抵押。
那是一间破旧的平房,是他父母留下的遗产,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根了。如果生意失败,他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陈建国在房产证上签字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刘美霞看在眼里,劝道:"建国哥,如果你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不,我不退。"陈建国咬了咬牙,"富贵险中求,不拼一把,我这辈子就完了。"
有了启动资金,陈建国开始大量进货。他跑遍了县里所有的批发市场,从日用百货到文具用品,从针线布匹到小家电,什么好卖就进什么。
这期间,他遇到了不少困难。
有些批发商听说他是个小商贩,就故意刁难他,要么抬高价格,要么要求现款现货。陈建国只能低声下气地求人,有时候为了拿到好货源,他甚至给人家跑腿买烟买酒。
最过分的一次,一个批发商当着很多人的面羞辱他:"就你这样的土包子,也想做大买卖?回家种地去吧!"
陈建国当时气得脸都绿了,但想到交易会的机会,他还是忍了下来。
更让他担心的是货源的质量问题。有一批小家电,他验货的时候没仔细检查,回来一试,居然有一半都是坏的。这一下就损失了几十块钱,差点让他的资金链断裂。
最要命的是同行的排挤。镇上那些做小生意的商贩听说陈建国要搞大买卖,都觉得他是在痴人说梦。有人甚至故意散布谣言,说陈建国进的货都是假货,劝客户不要买他的东西。
那段时间,陈建国几乎每天都睡不着觉。他趴在桌子上算账,算来算去都觉得钱不够用。有好几次,他都想放弃了,但一想到张秀英那轻蔑的眼神,一想到儿子小军,他就又咬牙坚持下来。
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刘美霞又出现了。
"建国哥,听说你最近遇到了困难?"
"是有点困难,但我能挺过去。"陈建国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示弱。
"我有个朋友在省城做批发生意,货源质量好,价格也公道。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就这样,在刘美霞的帮助下,陈建国顺利地解决了货源问题。虽然他不知道刘美霞为什么要帮他,但他心里充满了感激。
07
1983年11月15日,县里首届农副产品交易会正式开幕。
陈建国的摊位被安排在主展区的一个好位置,占地足有二十平方米。他把精心准备的各种小商品整整齐齐地摆放好,心情既兴奋又紧张。
开幕式上,县委书记亲自剪彩,还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鼓励大家大胆经营,搞活经济。陈建国站在人群中,听着那些振奋人心的话语,感觉血液都在沸腾。
交易会的第一天,陈建国的摊位就吸引了很多客户。他进的货确实质量不错,价格也比国营商店便宜不少。一上午的时间,就卖出了近百块钱的商品。
中午休息的时候,陈建国激动得手都在发抖。按这个势头下去,三天的交易会结束,他至少能赚两三百块钱。
但是,真正让他意外的还在后面。
第二天上午,县委书记竟然亲自来到了他的摊位。
"这位同志,你的生意做得不错啊。"书记笑眯眯地看着陈建国。
"书记好!"陈建国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书记拿起一个小闹钟看了看,问:"这个多少钱?"
"八块五。"
"质量怎么样?"
"绝对保证质量,如果有问题,我负责包换。"
书记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这就是我们要鼓励的个体经营户,诚信经营,服务周到。"
然后,书记竟然从自己兜里掏出钱,买了两个闹钟。
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在眼里,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整个下午,陈建国的摊位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这个被书记夸奖的个体户到底有什么不同。
第三天,也就是交易会的最后一天,陈建国的摊位依然人头攒动。到了下午收摊的时候,他算了一下账,三天总共卖了八百多块钱的商品,除去成本,净赚了将近三百块钱。
这相当于他以前在供销社一年的工资!
更让他激动的是,有好几个外地的客商主动找到他,希望跟他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其中一个来自省城的老板甚至当场就下了一千块钱的订单。
交易会闭幕式上,县领导特别表扬了几个表现突出的个体经营户,陈建国的名字赫然在列。当他走上台领取"优秀个体经营户"的奖状时,台下掌声雷动。
那一刻,陈建国觉得自己就像做梦一样。
08
消息传回镇上,就像投进平静湖面的一块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
首先坐不住的是那些以前瞧不起他的人。
王主任听说陈建国在县里出了风头,气得脸都青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脚踢出去的那个窝囊废,怎么突然就翻身了?
更让王主任恼火的是,县里的一个副县长竟然专门打电话过来,询问陈建国以前在供销社的工作表现。王主任支支吾吾地说了一通,电话那头的副县长却说:"这样的人才,你们怎么能让他走呢?真是可惜。"
挂了电话,王主任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更戏剧性的是张秀英的反应。
交易会结束后的第三天,陈建国正在家里整理货物,准备筹备自己的商贸公司,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建国,开门,是我。"
陈建国打开门一看,居然是张秀英。她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
"秀英?你怎么来了?"
"建国,我...我想和你谈谈。"张秀英的声音有些颤抖。
陈建国让她进了屋,问:"谈什么?"
"我听说你在县里发了财,还被县委书记表扬了。"张秀英的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建国,我承认,我以前看错你了。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陈建国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妻子。她还是那么漂亮,但眼神里少了以前的盛气凌人,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那李建设呢?"
"我们...我们分了。"张秀英低下了头,"他嫌我带着孩子拖累,上个月就提出分手了。建国,咱们重新开始好吗?"
陈建国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秀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不合适。"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爱我吗?"
"爱过。"陈建国的声音很平静,"但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张秀英哭了,哭得很伤心。但陈建国的心却异常平静。
第二天,张秀英带着儿子小军来了。
"爸爸!"小军一头扑进陈建国的怀里。
陈建国紧紧抱着儿子,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这个五岁的孩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牵挂。
"小军,愿意跟爸爸过吗?"
"愿意!我想爸爸了!"
就这样,陈建国重新得到了儿子的抚养权。而张秀英,在留下孩子后,悄悄地离开了。
半年后,陈建国的"建国商贸公司"正式开业。公司虽然不大,但业务蒸蒸日上,不仅在本县小有名气,还跟省里的几家大商场建立了合作关系。
开业那天,刘美霞也来了。她告诉陈建国一个秘密:她其实是县长的侄女,一直在为县里的经济发展做市场调研工作。选择帮助陈建国,是因为县里需要培养一批有实力的个体经营户,带动整个地区的经济发展。
"建国哥,你没有让我失望。"刘美霞笑着说,"以后的路还很长,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陈建国点了点头。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一次"车子有毛病"的小树林谈话,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轨迹。
几年后,当陈建国已经成为全县最大的商贸公司老板时,有人问他成功的秘诀。
他总是说:"人生就像做生意,不怕从头开始,就怕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1990年,陈建国的公司在省城开设了分店。开业典礼上,省里的领导亲自剪彩。台下的观众中,有人认出了他曾经的身份。
"这不是当年供销社那个被开除的陈建国吗?"
"是啊,谁能想到他能有今天。"
"人生啊,真是说不准。"
陈建国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了那个秋天的下午,想起了小树林里的那次谈话,想起了刘美霞说过的话:真正能成大事的人,往往都是那些被生活逼到绝路的人。
是的,有时候,绝路就是出路。关键是,你敢不敢走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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