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癫狂摆动,像垂死蝴蝶的翅膀。老陈瞥了眼仪表盘:凌晨两点十七分。他猛嘬一口烟,尼古丁的辛辣勉强压住胃里翻腾的酸水。这条滨海公路他跑了二十年,今夜却陌生得令人心慌——后视镜里,女人湿透的旗袍紧贴身体,水珠从她低垂的鬓角滴落,在真皮座椅上洇开深色印记。
"师傅,开去灯塔墓园。"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
老陈握方向盘的手一紧。后座传来咸腥的海风气息,混着某种甜腻的腐味。他想起三小时前在码头接她时的场景:女人从货轮阴影里浮出,苍白手指攥着褪色的皮箱,箱角铁皮剥落处露出的不是衬里,而是深褐色的木纹。
"这么晚扫墓?"轮胎碾过积水,哗啦声淹没了他的试探。
旗袍女人没应声。老陈透过后视镜看见她正摩挲左手无名指——那里套着枚金戒指,戒面镶的却不是宝石,而是半颗乳牙。
冷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时,车灯照见了公路边的身影。穿校服的少女在暴雨里踉跄奔跑,书包带子断了一根,在身后狂乱拍打。老陈下意识踩刹车,少女扑到车窗上,掌印在玻璃上晕开血水混合的淡红:"救救我!有辆黑车一直追..."
旗袍女人突然前倾,湿发扫过老陈耳际:"别停。"
那气息冻得老陈牙关打颤。少女的哭求被引擎嘶吼碾碎,后视镜里,她绝望的脸被两束刺目远光灯吞噬。老陈猛打方向盘拐进岔路,泥浆溅上挡风玻璃。旗袍女人发出极轻的叹息,戒面上的乳牙在仪表盘微光里泛黄。
"您女儿...多大?"老陈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
"要是活着,该穿高中校服了。"女人指尖划过车窗,雨水在她指缝间汇成溪流,"三年前的今晚,肇事司机说她像只破布娃娃飞起来..."
老陈的烟头烫到了手指。
坑洼土路尽头出现灯塔轮廓。女人递来三张湿透的百元钞:"不用找了。"老陈低头接钱时,瞥见她旗袍开衩处的小腿——那不是皮肤,是浸泡发胀的松木纹理,裂缝里嵌着几粒贝壳。
"等等!"老陈在她推门时喊出声,"那个...肇事车是不是银色现代?"
女人动作凝固成剪影。灯塔强光扫过车厢的瞬间,老陈看清她后颈的裂痕——木纹顺着脊椎向下蔓延,旗袍领口别着的珍珠胸针,分明是他在女儿周岁时买的礼物。
"车牌尾号731。"女人没回头,皮箱铁扣在死寂中咔哒弹开,"警察在海底打捞了三个月,只找到这个。"
箱子里躺着小半截方向盘,断裂的轴杆上缠着海草。老陈认得那个米奇挂饰,是他用第一次开出租的薪水给女儿买的生日礼物。咸腥味突然浓得窒息,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货轮鸣笛声里猛打方向盘的瞬间,挡风玻璃上绽开的血花...
"爸爸!"少女的呼喊刺透暴雨。
老陈浑身血液冻住。车窗外赫然是刚才拦车的少女,湿透的校服滴着水,脖颈呈诡异角度歪着,手里紧攥断裂的书包带。
"为什么抛下我..."少女的指尖划过车门,铁皮哧哧冒出白烟。
旗袍女人突然轻笑出声。老陈在倒车镜里看见她的脸正在剥落,木纹裂缝里涌出黑色海水:"巧了,我家孩子也说——爸爸为什么酒后开车?"
两道非人的身影同时压向驾驶座。老陈惨叫着想踩油门,却发现刹车踏板变成了腐烂的鱼尾。咸湿海水从空调出风口喷涌而出,仪表盘数字疯狂跳动成女儿遇难的日期。灯塔强光最后一次扫过车厢时,后视镜里映出他的脸——树皮般的皮肤正簌簌脱落,露出里面泡胀的松木。
清晨六点,拖车在悬崖下发现翻倒的出租车。驾驶座空无一人,安全带扣着半截泡烂的麻绳。后座散落着木屑与海沙,真皮座椅上有两处深色痕迹:一处是泪滴形的水渍,另一处是巴掌大的血印,像被什么灼穿。
收音机滋啦作响,交通台正重播三年前的悬案:"...肇事司机陈某连人带车坠海,仅打捞出儿童书包..."
公路尽头,晨雾里浮出新的出租车。挡风玻璃后的司机戴着鸭舌帽,副驾上摆着褪色的米奇挂饰。后视镜里,校服少女与旗袍女人的虚影在雾气中相视一笑,指间缠绕的血色书包带与深褐木纹,渐渐融进滨海公路永恒的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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