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汽车圈,从来不缺“孤勇者”的传奇。
李书福当年收购沃尔沃,那股子狠劲儿,“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魄,至今仍是圈内佳话。
比亚迪王传福,2003年那场惊世骇俗的并购,更是让投资人隔着电话都听出他“豁出去”的决心。
就连雷军,也将小米汽车视作压上一切的“最后一战”,那份孤注一掷,足以让无数粉丝为之动容。
然而,在这些“为自家生意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群像中,奇瑞的尹同跃,却仿佛是个“异类”。
他同样曾对芜湖市委书记立下“跳长江”的誓言,可奇瑞这艘大船,似乎从不姓“尹”。
他更像一位“入戏”极深的操盘手,与被誉为“老公”的雷军同龄,却因一头日渐斑白的头发,被戏称为“老汉”。
“奇瑞就是他的命”,这句内部流传的话,道出了他与这家车企之间,那份深沉而无奈的羁绊。
让奇瑞成功上市,成了尹同跃近乎执念的追求。
9月25日,这个追寻了二十余载的梦想,终于在港交所照进现实。
奇瑞开盘即飙升11%,市值一举突破1900亿港元。
回望这段漫长的上市征程,其中交织着明面上的较量,也潜藏着水面下的暗涌。
成就今日的奇瑞,尹同跃至少经历了三次惊心动魄的“豪赌”。
从模仿到破局:尹同跃的“草莽”与“野心”
2020年,奇瑞的累计销量已近千万辆,但镜头下,58岁的尹同跃,头顶的白发却愈发显眼。
坊间传言,“尹总的白发是累出来的”,这评价,为这位掌舵者增添了几分悲情色彩。
他本人偶尔会以“中学就有白发”来淡化,有时又拿自己从大众跳槽的“戏剧性”经历开玩笑。
可他那日程表,却早已“出卖”了他。
某次在大连的发布会结束后,当媒体和经销商们乘大巴返回酒店时,尹同跃已从工厂直奔机场,搭乘最后一班飞机赶回北京,只为次日清晨的重要会议。
而他抵达大连,也不过是发布会开始前的几个小时。
这样的场景,不过是他多年来为奇瑞奔波的冰山一角。
为何如此拼命?
旁人或许难以理解。
尹同跃曾在美国为大众拆装工厂设备,过着“吃鱼头、品鹿肉”的舒坦日子。
为何会选择“跳长江”般的草莽之路?
他的回答,或许能揭示一二:“有一点狭隘的民族主义,要争一口气,不能让人看不起。”
而他争气的方式,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1999年5月,奇瑞的首台发动机诞生,7个月后,“风云”轿车问世。
这辆车的发动机源自福特设计,车身基于大众平台,许多零件更是直接来自捷达。
这些“零件”,是尹同跃凭借其外企背景,与大众的特约供应商“猫鼠游戏”的成果。
2003年,一款车长仅3.65米、搭载0.8升发动机的“QQ”横空出世,其外观与通用当时计划推出的雪佛兰斯帕克惊人相似,甚至车门都能互换。
“QQ”的定价更是杀手锏,仅需5万元左右,比通用车型便宜了近四分之一。
那一年,奇瑞销量翻倍。
当时,外界纷纷猜测奇瑞是否通过商业谍战获得了通用图纸。
真相扑朔迷离,但结果却毋庸置疑。
2003年,中国乘用车市场销量飙升80%,仅北京一地,新上路汽车就接近34万辆。
而就在十年前,一台桑塔纳动辄二十余万,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
奇瑞的第一次“豪赌”,是以牺牲商业信誉和品牌形象为代价,但不得不承认,在那个中国汽车工业积弱的年代,靠“借鉴”起家的奇瑞,确有其“筚路蓝缕”的开创性。
战略转型:从“多而杂”到“少而精”的涅槃
2012年,是中国汽车行业的分水岭。
前十余年,消费升级浪潮席卷,低质低价产品在一二级市场逐渐式微。
曾依靠性价比突围的长安、长城、比亚迪等品牌,市场份额从2005年的35%骤降至27%。
在这片“八角笼”中,55家自主厂商激烈厮杀,奇瑞亦身处其中,为求生存,尝试了各种路径。
与捷豹路虎合资,推出“奇瑞捷豹路虎发现神行”;联合以色列集团创立“观致”;在深耕乘用车15年后,又跨界卡车市场。
最多时,奇瑞旗下车型多达30余款,让任何有选择困难症的消费者望而却步。
然而,这些尝试大多收效甚微。
销量支柱仍是QQ,但微薄的利润难以支撑长远发展。
与此同时,横向扩张带来的副作用显现:产品质量与品牌形象相对薄弱,奇瑞甚至被贴上了“奇瑞奇瑞,修车排队”的标签。
困境之下,2012年8月,尹同跃在芜湖总部办公室留下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从芜湖到合肥,坐奇瑞和坐宝马一样能够到达,但是心里的感受不一样,别人看你的眼光和感受也不一样。”
他深知,奇瑞急需宝马般的品牌溢价和性能标杆。
为此,尹同跃的态度是“宁可销量跌出前10,也要完成战略转型”,这是一场背水一战。
这样的决心,在当时绝非易事。
自主品牌都在疯狂扩张,比亚迪推出新款微型车和SUV,长城净利润暴增66%,上汽更是创下449万辆的全年销量纪录。
在激流勇进的市场环境中,尹同跃选择“刀刃向内”,随时面临被边缘化的风险。
他形容那段日子,如同“被放在火上烤”。
然而,这场自成立以来最为深刻的变革,终究拉开了序幕。
其核心举措包括:人才专业化,从福特挖来技术骨干陈安宁担任汽车研究总院院长,前泛亚总裁负责上海研发中心,研发团队扩至百余人;品牌专业化,将捷豹、路虎定位于高端,观致主打中高端,奇瑞聚焦中低端,凯翼则瞄准新兴市场;组织结构优化,将车身、底盘等模块化生产,实现“10个人做1个油箱并做好它”的高效模式。
这一系列“刮骨疗毒”式的改革,为奇瑞带来了巨大的财务压力。
2019年,其累计负债已突破700亿。
销量也因此受到影响,2013年跌出自主品牌销量前十。
直到2022年,在长城聚焦SUV、比亚迪发力新能源的浪潮中,奇瑞才重新回到销量榜前列。
但这场改革的深远影响,在海外市场得到了更显著的体现。
自2003年起,奇瑞便是中国自主品牌出海的先行者,但彼时更多依赖的是朴实的价格优势。
2012年后的转型,让奇瑞开始与海外市场深度融合。
以巴西为例,针对当地路况、油品及驾驶习惯,奇瑞量身定制了Flex Fuel发动机,兼顾燃油经济性与动力表现。
到2015年前后,巴西籍员工占比已达七成以上。
这套“本土化”打法,最终让奇瑞成为中国首家将整车、发动机及相关技术出口至国外的汽车企业。
很难想象,一个曾经以仿制和性价比闻名的中国车企,能在22年间,成为80多个国家和地区认识中国汽车工业的一扇窗口。
“智界”的挑战:尹同跃的第三次豪赌
奇瑞的第三次“豪赌”,是成为“汽车界的华为”。
其初衷,是通过与华为的深度合作,汲取其在技术和管理上的先进经验。
然而,合作之路并非坦途。
起初,“智界S7”就饱受“一碗水端不平”的舆论争议,上市后又面临交付困境。
随后的“智界R7”,虽然一度以近1.6万辆的月销量超越特斯拉Model Y,但风光不再,今年4月销量已跌至5092辆。
两次挫折,让尹同跃将姿态放得更低。
今年5月,他公开示爱华为:“听华为的我们就顺利,不听华为的我们就遇到挫折。”
8月,他亲自赴深圳签署“战略合作2.0协议”,并数次强调“智界是奇瑞第一优先项目”。
这份真诚,却也难掩几分“求救”的意味。
毕竟,R7和S7的销量表现,以及鸿蒙智行旗下首款MPV的争夺,都让奇瑞面临严峻挑战。
因此,尹同跃将更多筹码压在了牌桌上。
他取消了曾寄予厚望的“星纪元”系列,将高端MPV的首发机会让给了鸿蒙智行,并将部分星纪元研发人员调往智界团队。
他将“智界”独立为一个品牌事业部,使其成为奇瑞旗下唯一独立运营的高端品牌,为华为的决策铺平道路。
独立后的智界汽车,研发人员增至5000人,三年内计划投入超百亿。
更重要的是,尹同跃誓言要升级,甚至重构奇瑞的供应链。
他曾放出狠话:“智界对质量的要求高于BBA,是整个汽车行业质量要求最苛刻的产品。”
为达此目标,他召集奇瑞的优秀供应商反复研讨。
他坦言:“智界革了我的命,革了奇瑞的命,也革了很多奇瑞供应商的命。”
这或许是奇瑞当下能提供的最优条件,但市场反应依旧谨慎。
MPV市场本身就竞争激烈,理想Mega、丰田Alphard等强手林立。
即便华为掌门人余承东也曾坦言,同时运作多个“界”已属不易,而鸿蒙智行合作的“五界”中,真正称得上成功的,似乎只有问界。
两次失利后,尹同跃仍“重仓”鸿蒙智行,这无疑是他最为大胆的第三次豪赌。
面对新势力在合肥集结,离奇瑞腹地仅一步之遥,而自家新能源领域又无能扛鼎之作,除了与华为深度捆绑,奇瑞的选择似乎并不多。
“尹同跃式”的企业家精神:中国汽车工业的缩影
我们为何要关注尹同跃?
不单单因为他用一手“烂牌”打出了一个市值1900亿的汽车品牌,身处安徽,却搅动了全国汽车市场的风云。
更在于,奇瑞与尹同跃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中国企业家与企业之间理想的共生模式——企业是企业家生命能量的延伸,随着企业日渐壮大,企业家也日渐老去,最终留下的是会说话的产品和品牌,它们向时代致意。
汽车工业,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当下我们所纠结的一切:价格的内卷,争论的口舌,甚至是曾经的“不择手段”,终将随风而逝。
什么才能穿越时间的长河?
奇瑞的故事,是中国汽车工业发展史的一个缩影。
30年前的模仿浪潮,20年前的出海与消费升级,10年前的新能源爆发,剧本不断更迭,尹同跃和奇瑞总在舞台中央。
这得益于他们敢于颠覆的勇气,但归根结底,是坚守了最朴素的商业原则:紧随行业大势,恪守质量与品牌的底线,并积极拥抱更现代化的产品和治理架构。
历经二十余载的跌宕起伏,这正是尹同跃留给奇瑞最为宝贵的财富与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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