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日产总部，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和愤怒。数千亿日元的亏损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新上任的CEO伊万・埃斯皮诺萨，站在这场风暴中央，试图为这家摇摇欲坠的日本汽车巨头寻找生路。这不仅是股东大会，更像一场公开的审判。

怒火中烧的股东大会

六月二十四日这天，横滨的日产总部气氛异常紧张。超过一千名股东挤满了会场，他们显然不是来听好消息的，而是来讨一个解释：为什么截至今年三月，公司会净亏损高达六千七百零八亿日元？

埃斯皮诺萨，这位墨西哥籍的工程师，以日产史上最年轻CEO的身份首次亮相股东大会，就撞上了冰山。他开场便为糟糕透顶的财务状况和二月与本田合并计划的告吹表达了歉意，但这点姿态，显然不足以平息台下压抑已久的怒火。

股东们的质问像炮弹一样密集袭来：公司的重组方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前任CEO内田诚等四位前高管能在巨亏之下合计卷走六亿日元的退休金？为什么日产在美中这两个全球最大的市场始终卖不好车？新车研发为什么总是慢人一步？会场一度因为情绪激动的发言而被迫暂停，埃斯皮诺萨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

一位匿名参会股东会后形容，新CEO陈述复苏计划时“表达流畅”，但在面对尖锐提问时却“避重就轻，缺乏实质”，整场会议的“火药味”比预想中更浓烈。

刮骨疗毒，药效几何？

埃斯皮诺萨端出的“药方”听起来简单粗暴：到2028年3月，在全球范围内裁撤两万个岗位，关闭七家工厂，目标是削减五千亿日元（约合三十五亿美元）的成本。他还宣布，下个月起将在日本本土启动十八年来首次自愿离职补偿计划。

这无疑是一剂猛药。然而，当被问及日产大本营神奈川县两家工厂的具体关闭计划时，埃斯皮诺萨的态度却变得模糊起来，只说相关决策“尚未敲定”，“重组方案仍在讨论中”。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回应，让不少股东心生不满。一位六十多岁的股东会后直言，他“没看到任何实质性的扭亏举措”，甚至悲观地补了一句：“或许日产成为本田的子公司会更好。”

更有消息称，为减轻财务压力，日产甚至考虑出售位于横滨的总部大楼。一位开了五十年日产车、今年已七十六岁的老股东更是毫不留情地批评：“他们的解释无法令人信服，管理层在逃避责任，只是将负担转嫁给员工并解雇他们。”

旧人谢幕，薪火相传？

这场股东大会，也是日产权力格局变动的一个注脚。法国雷诺汽车董事长让·多米尼克·塞纳德和因业绩不佳而黯然离职的前日产CEO内田诚，正式告别了日产董事席位。塞纳德自二〇一九年进入日产董事会，一直试图弥合因戈恩事件而破裂的雷诺-日产联盟。如今，随着他和另一位雷诺代表的离开，这个法国长期盟友在日产董事会里的直接影响力几乎归零。

日产执行管理层在董事会里的代表，变成了新CEO埃斯皮诺萨和首席技术官赤石荣一。

然而，会议的焦点很大一部分仍落在“旧人”内田诚身上。他出席了会议，但在面对股东们对其任内表现的质疑，以及在公司巨亏、目标屡屡落空的情况下，他与其他三位前高管合计拿走六点四六亿日元（约四百三十万美元）离职补偿金所激发的愤怒时，他选择了全程沉默。据悉，内田诚上一财年的薪酬高达三点九亿日元，其中包含约一点七五亿日元的退休金。

讽刺的是，股东们要求他承担责任的动议，竟然在提前投票中就被否决了，这无疑火上浇油，让现场的矛盾更加白热化。激进投资者“战略资本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丸木刚就尖锐地指出：“许多人要求内田给出解释，甚至质问他如果拒绝回答问题，出席会议的意义何在。”

埃斯皮诺萨试图平复众怒，他坦言理解外界对日产现状的失望，但强调公司已经制定了“可靠”的复兴计划，转型已“启动”。“我们必须持续推进重组，尽管这一过程极其痛苦，”他沉重地说，“这并非我们期望的选择，也远非理想的目标，但公司已开始迈向正确的方向。”

内外交困，前路迷雾

股东大会的硝烟落定，但日产面临的困境并未减轻，反而显得更加严峻复杂。除了内部管理和战略的长期症结，外部环境也送来阵阵寒风。美国关税政策预计到2026年3月财年，将给日产带来高达四千五百亿日元的损失。与此同时，2026年还有一笔高达五十一亿美元的债务即将到期，资金链压力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财务预测更是触目惊心。公司预计今年四到六月这个季度，营业亏损将达到两千亿日元，主要原因是汽车业务产生的负自由现金流高达五千五百亿日元。而仅仅一年前的同期，公司还能实现十亿日元的首季营业利润，今昔对比，令人唏嘘。

销量数据也持续萎靡，截至今年三月的财年，全球销量同比下滑百分之二点八，勉强维持在三百四十万辆。更糟糕的是，公司预计到2026财年，销量将进一步萎缩到三百三十万辆，而且，公司至今未能给出一个盈利指引，未来一片灰暗。

与本田那场最终破裂的业务整合谈判，对日产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一击。这本是被寄予厚望、希望通过强强联合在全球汽车版图中重塑竞争力的关键一步。但独立外部董事木村康事后评论指出，日产对这一战略愿景的规划始终缺乏清晰度。

谈判的失败，直接导致了内田诚的辞职，也让日产的复兴之路少了一个重要的潜在盟友。尽管埃斯皮诺萨强调，与本田在电动汽车等领域的战略合作仍将继续，但合并的梦想破碎，复兴的道路无疑更加坎坷。

即便重压缠身，埃斯皮诺萨在公开场合仍努力展现信心。他向投资者保证，日产拥有两点一万亿日元尚未动用的信贷额度和流动储备，公司正在重新调整有限资源的分配，力图扭转局面。

然而，股东们的疑虑并未因此烟消云散。新CEO的道歉和承诺，能否真正化为看得见的业绩回升？激进的重组计划，能否在不引发更大动荡的前提下顺利推行？失去了雷诺的直接影响力后，日产将如何独自在全球汽车市场的狂风骤雨中航行？这些问题，就像层层乌云，依然笼罩在日产的未来。

丸木刚对埃斯皮诺萨抱着一丝谨慎的希望，认为新CEO在混乱中保持了冷静，并表示：“现在我们只能期待向好的结果。”但对于更多的股东和员工来说，日产的前路，依然充满了未知和深切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