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被誉为全球最具活力与潜力的竞技场。这里曾上演过资本狂欢、技术爆发与造车新势力的集体狂奔,但也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最残酷的淘汰赛。政策的东风、资本的涌入,催生了一大批追逐风口的弄潮儿,然而,当补贴退坡、市场回归理性、竞争进入白热化,第一批“裸泳者”已然浮现。
根据广大网友的心声,继上一篇文章之后,我继续整理了以下几家已经倒闭或者接近倒闭的车企,深刻分析其原因,希望能给大家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壮志未酬的“技术派”——天际与威马的陨落
这一类企业曾被视为“准明星”,拥有一定的技术积淀和看似可行的产品,最终却因资金、管理和市场策略等问题折戟沉沙。
1. 天际汽车 —— 错失时机的“慢行者”
背景与前身:天际汽车并非凭空出世,其前身是电咖汽车,由乐视汽车原高管张海亮等人于2015年创立。早期电咖汽车主打低端微型电动车,取得过一定销量。但随着行业升级,团队决定向上突破,于2018年发布高端品牌“天际”。
产品与定位:天际汽车的首款车型ME7在2019年亮相时,以其出色的设计、三块大屏构成的“星空互联座舱”和扎实的续航里程,被媒体和业界寄予厚望,一度被誉为“对标蔚来ES6的实力派”。
败因深析:
致命的交付延迟:ME7原计划于2020年初交付,但受疫情、供应链等因素影响,实际交付推迟到2021年底。在这失去的两年里,蔚来、小鹏、理想已然站稳脚跟,特斯拉Model Y国产并大幅降价,市场竞争格局已天翻地覆。天际ME7的产品力优势荡然无存。
渠道与营销乏力:相较于“蔚小理”直营模式的高效和用户运营,天际汽车的渠道建设缓慢,品牌声量微弱。在“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时代,天际几乎消失在公众视野。
资金链断裂:持续的研发投入、工厂建设(湖南长沙、广西南宁)和运营消耗了大量资金。后续融资不畅,最终导致资金链彻底断裂。2023年,天际汽车被曝出大面积停工停产,员工薪资拖欠,生产基地被查封,实质上已名存实亡。
2. 威马汽车 —— 从“优等生”到“破产重整”
背景与高光时刻:威马汽车由前吉利控股集团副总裁沈晖于2015年创立,是造车新势力中最早拥有自主生产基地的企业之一。其首款车型EX5以高性价比和“科技普惠”的理念,在2019年一度位列新势力单车年度交付量榜首,被视为最有希望突围的选手之一。
核心优势与隐患:威马自建工厂(温州、黄冈)的模式保证了产能和品控,但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资本开支和固定成本,使其在快速变化的市场中显得“船大难掉头”。
败因深析:
产品迭代缓慢与质量问题:在EX5之后,威马推出的EX6、W6、E5等车型未能形成爆款效应,产品线更新节奏慢于竞争对手。同时,一系列自燃事件严重打击了品牌形象,大规模召回更是雪上加霜。
激进的B端策略反噬:为了冲高销量数据以吸引融资,威马将大量车辆销售给了出行平台(如滴滴旗下公司)。这虽然短期内提升了销量,但导致私家车市场保值率低、品牌网约车化,损害了C端用户品牌认知。
资本市场的“弃子”:威马曾多次尝试登陆科创板、港股,但均告失败。随着亏损持续扩大(四年累计亏损超200亿元),融资渠道收窄,最终在2023年陷入全面危机,申请破产预重整,创始人沈晖也被曝远走海外。威马的案例是“重资产模式”在资本寒冬下面临挑战的典型。
二:PPT造车的“鼻祖”与“跨界狂魔”
这一类企业的故事性远大于其产品本身,它们或始于宏大的蓝图,或源于跨界资本的豪赌,但最终都因根基不牢而轰然倒塌。
3. 乐视汽车 / 法拉第未来 —— 梦碎生态化反
背景与愿景:贾跃亭于2014年创立法拉第未来(FF),作为其“乐视生态”的终极一环。他提出的“生态化反”概念,意图打造一个从内容、电视、手机到汽车的完整闭环。2016年,FF发布了首款概念车FF 91,其性能参数和设计理念在当时堪称惊世骇俗。
崩塌过程:
资金链断裂:乐视体系的疯狂扩张耗尽了现金流。2016年底,乐视债务危机爆发,并迅速蔓延至汽车业务。FF陷入严重的财务困境,工厂停建,高管离职。
创始人信用破产:贾跃亭“下周回国”成为网络梗,其个人信誉彻底崩塌,使得FF难以再获得投资者信任。
艰难的“美国梦”:贾跃亭出走美国,FF经过多轮融资和借壳上市,至今仍深陷交付延迟、资金短缺、股价暴跌的泥潭。FF 91即便勉强交付,也已失去市场竞争力,沦为一场持续近十年的闹剧。乐视汽车的失败,是对“盲目多元化、脱离实体经济规律”的最深刻警示。
4. 恒驰汽车 / 恒大汽车 —— 房地产思维的造车惨败
背景与“钞能力”:在“房住不炒”的大背景下,房地产巨头恒大集团急于寻找第二增长曲线。2019年,恒大高调宣布进军新能源汽车产业,许家印提出“买买买、合合合、圈圈圈、大大大、好好好”的十五字箴言。
“土豪式”造车:恒大在短时间内通过收购(如国能汽车NEVS、柯尼塞格部分股权)、合作(与德国FEV、EDAG等工程公司)等方式,搭建了从底盘、电池到整车的技术体系。同时在全国圈地建设生产基地,号称要同步研发15款车型。
败因深析:
主业暴雷的拖累:2021年,恒大集团因巨额债务暴雷,直接切断了恒驰汽车的输血管道。汽车业务本身是一个需要长期巨额投入的“吞金兽”,失去母公司的支持,瞬间停摆。
缺乏核心技术与产品力:恒驰的“拼凑式”技术整合未能形成真正的核心竞争力。其首款量产车恒驰5在多次跳票后终于上市,但被普遍评价为产品力平庸,与同期同价位车型相比毫无优势。
“大干快上”的恶果:房地产的“高周转”模式无法复制到复杂的汽车制造业。缺乏严谨的研发、测试和生产体系,导致恒驰汽车质量问题频出,市场认可度极低。如今,恒大汽车已处于停产边缘,巨额投资付诸东流,成为跨界造车最失败的案例之一。
三:地方政府的“棋子”与市场的“弃儿”
这一类企业往往带有浓厚的地方政府扶持背景或特殊历史渊源,但在市场化竞争中完全不具备生存能力。
5. 速达汽车 —— “僵尸企业”的典型
背景:河南速达电动汽车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0年,位于河南省三门峡市。它是河南省首家、也是全国早期获得国家发改委和工信部“双资质”核准的新建纯电动乘用车生产企业。
诡异的存在:速达汽车在获得资质后,长期处于“纸上谈车”的状态。其首款车型SA01直到2020年才低调上市,但几乎未在主流市场掀起任何波澜。其产品技术落后、设计老旧,完全不符合市场需求。
败因深析:
为“资质”而生,非为“市场”而活:业内普遍认为,速达汽车的核心价值在于其稀缺的“生产资质”。地方政府为了招商引资和产业布局,为其提供了大量支持和背书。企业本身缺乏市场化的产品和运营能力。
技术空心化:速达宣称拥有“三大电”核心技术,但实际被业内质疑其真实技术水平。其产品力与同时代的主流产品相差数个代际。
自然淘汰:随着“双资质”门槛事实上的降低(如代工模式普及),速达的核心资产贬值。在没有真实市场需求的情况下,其停产倒闭是必然结局。速达是那个特定政策时期下,畸形产物的代表。
6. 众泰汽车 —— 山寨之王的末路
背景:众泰以其“皮尺部”闻名,通过模仿大众、奥迪、保时捷等豪华品牌车型,在低端市场一度混得风生水起(如众泰SR9“保时泰”)。
新能源尝试:众泰也曾较早涉足新能源,其云100、E200等微型电动车在补贴时代有一定的市场份额。
败因深析:
缺乏自主研发能力:山寨模式注定无法持久。当消费升级、市场竞争加剧时,众泰在核心技术、产品质量和品牌形象上的短板暴露无遗。
补贴依赖症:其新能源业务严重依赖国家补贴。随着补贴退坡和技术标准提高,众泰的低质低价产品迅速失去市场。
母公司破产:连年巨亏导致众泰汽车母公司铁牛集团破产重整,众泰自身也于2020年进入破产重整程序。虽然近年试图复产,但品牌已彻底边缘化。众泰的失败,宣告了“山寨模式”在中国汽车产业的终结。
7. 国机志骏 —— 又一个“资质”的牺牲品
背景:江苏国机志骏汽车制造有限公司,其前身与一汽集团有历史渊源,后由国机集团等接手。它同样是早期手握“双资质”的企业之一。
历程与速达类似:获得资质后,其发展极为缓慢。曾发布过一款名为“志骏SS1”的微型电动车,但无论是设计、性能还是营销,都完全脱离主流市场,几乎无人知晓。
败因深析:
体制与市场的脱节:具有央企背景的国机志骏,在决策机制、市场反应速度和创新活力上,无法与灵活的民营车企竞争。
战略摇摆与投入不足:集团并未将新能源汽车作为核心战略,资源投入有限,导致项目长期停滞。
同样的结局:在耗费了巨额资金和珍贵的生产资质后,国机志骏最终未能实现规模化生产和销售,项目早已搁浅,公司名存实亡。
第四章:仍在挣扎的“幸存者”与“新贵”的猝死
这一类企业展示了即使在倒闭边缘,挣扎求生是何等艰难,以及即便拥有惊艳的产品,也可能因运营不善而快速坠落。
8. 哪吒汽车 —— “危”“机”并存的生存样本
(特别说明:哪吒汽车目前尚未倒闭,但其现状极具代表性,故列入分析,以对比上述已倒闭企业。)
背景与策略:哪吒汽车由合众新能源公司创立,采取了与“蔚小理”截然不同的“农村包围城市”策略,主打10万元以下的低线市场,凭借哪吒V/U等车型迅速冲量,一度登上新势力销量榜首。
面临的困境:
增收不增利,亏损巨大:低价策略意味着极低的毛利率甚至负毛利。销量越高,亏损反而可能越大。其财报显示亏损额持续扩大。
品牌向上艰难:试图通过哪吒S、GT等车型冲击高端,但低端的品牌印记难以短时间内扭转,与比亚迪、小鹏等正面竞争压力巨大。
资金压力:持续的亏损对现金流构成巨大压力,尽管有地方政府和部分资本支持,但长期来看仍面临威马式的风险。哪吒是目前“活下去”的典型,但其未来依然充满不确定性,是观察二线新势力生存状态的绝佳案例。
9. 高合汽车 —— 高端梦碎的“最快”案例
背景与高起点:高合汽车由华人运通公司打造,创始人丁磊(前上汽通用总经理、浦东新区副区长)拥有深厚的行业和政界背景。其首款车型HiPhi X以独特的展翼门、丰富的灯光交互和号称“超跑”级的性能,直接定位在80万元级别,被称为“中国最贵电动车”。
猝死过程:
叫好不叫座:HiPhi X的设计和技术虽然炫酷,但产品定义过于小众,可靠性也受到质疑。高昂的售价使其无法获得足够的市场规模支撑。
成本失控:过于复杂的设计和配置带来了极高的制造成本和供应链管理难度。单车成本高昂,销量低迷,导致每卖一辆车都可能是在加剧亏损。
融资断裂:在2023-2024年的资本寒冬中,高合无法完成新一轮融资。于2024年初宣布停工停产6个月,实质上已进入“植物人”状态。从高光发布到全面停摆,仅用了三年多时间,其坠落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高合的失败证明,在汽车行业,仅有“酷”的产品和高端定位,若无坚实的市场基础、成本控制和持续融资能力,同样是空中楼阁。
五:总结与启示
这9家企业的失败,原因各异,但共同勾勒出中国新能源汽车行业洗牌期的残酷图景。它们的教训,对于后来者和整个行业都具有深刻的启示:
1. 资金是血液,但绝非万能:威马、恒驰的案例表明,无论是风险资本还是产业资本,巨额投入是入场券,但无法保证成功。如何高效、可持续地使用资金,建立自我造血能力,才是关键。
2. 产品力是根本,市场定位是生命线:天际、高合的产品有亮点,但或因延迟,或因定位失误而失败。速达、众泰则根本没有拿出有竞争力的产品。必须精准把握市场需求,并在正确的时间点推出有真正竞争力的产品。
3. 核心技术是护城河:乐视、恒驰的“拼凑”模式,以及众泰的“山寨”模式,都被证明是不可持续的。没有自主研发的核心技术(如平台化架构、智能座舱、自动驾驶),就无法形成长期的竞争优势。
4. 管理与运营效率决定生死:从威马的重资产困境到恒驰的“大干快上”,低效的管理和运营模式会快速消耗企业资源。精细化运营、快速决策的市场化机制至关重要。
5. 政策与市场的平衡:速达、国机志骏是“政策寻租”的产物,一旦市场成为主导力量,它们便迅速出清。企业必须从一开始就立足于真正的市场竞争,而非依赖补贴或政策庇护。
6. 品牌与用户运营是软实力:在“蔚小理”成功构建品牌社区和用户忠诚度时,许多失败者在这方面几乎是空白。在智能电动车时代,品牌是与用户共创的,而非单向输出。
结语
这9家企业的墓碑,共同矗立在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的征途上。它们的倒下,并非行业的失败,恰恰是行业走向成熟、从野蛮生长转向高质量竞争的必然结果。潮水正在退去,裸泳者已现。对于幸存者如比亚迪、蔚小理、吉利、长安等,以及仍在挣扎的二线品牌而言,这场淘汰赛远未结束。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些失败案例的价值,或许正在于为未来的胜利者,照亮那些曾经深陷的泥潭与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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